[连载坑]《青蔷天》
<p>我都不好意思开坑了……8过这个绝对要写完，绝对绝对要！</p><p>日更3000字。</p>[1]青蔷
<div> </div><div> </div><div>靖裕十一年春，皇恩浩荡，赐淑妃沈氏归宁。</div><div> </div><div>“参见淑妃娘娘，愿娘娘凤体安康，千岁千岁千千岁！”</div><div>两个妙龄少女齐齐叩首下去，大的十五六岁，一身绛衣，亭亭玉立；小的只十二三岁，满脸稚气，一双大眼睛向上偷瞟一眼，连忙低下去，乌溜乌溜地转。</div><div>“起来吧，自家人，不用大礼的。到姑姑这里来，叫姑姑好好看看。”珠帘内端坐的华衣女子笑道。两个少女对望一眼，起身，早有太监内侍用一柄嵌珠金如意打起帘子，帘内那女子的面目露了出来，满头珠翠映着一张绝色的丽颜。</div><div> </div><div>淑妃一手拉起一个少女，仔细端详手脸；两个少女都激动的浑身颤抖。淑妃放开她们，笑道：“好、好，一双美玉雕成的人儿。兄长，你真是好福气。”</div><div>立身于帘外阶下的男子闻言深揖在地，忙道：“都是托娘娘洪福荫庇。幸她们各自也都努力，尽力不负娘娘厚爱。大女紫薇，自幼习琴，爪音也还听得；小女素馨，亦能画两笔草虫翎毛，另外各自女红针线，贱内也都时常看顾。”</div><div> </div><div>淑妃颔首：“很好，那都是用得上的……”却转脸问两个女娃，“你们说，咱们沈家为何三代高居上位？”</div><div>紫薇福了一福，盈盈答：“那是因为沈家历代蒙受君恩，皇恩浩荡。”</div><div>素馨也福了一福，毕竟年岁小，颇有一番孩气：“那是因为爷爷爹爹忠心为国，勤奋努力。”</div><div> </div><div>淑妃又笑了，这一笑真可谓风华绝代，她拉着两个侄女的手，摇头道：“不是。我们沈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在宫里受宠；我的姑姑也在宫里受宠。以后你们两个也要入宫，也必须受宠。那样你们的兄弟才能继续沈家的荣华，你们的侄子侄女才能继续沈家的富贵——明白么？”</div><div>两个小女孩再次对望一眼，愣愣地点头，淑妃手一摆，轻声道：“来人哪，看赏，送二位小姐下去吧……哥哥，本宫在内苑也时常想起自己的花园子，就请哥哥带路，叫本宫故地重游吧。”</div><div> </div><div>上代沈夫人在世时，偏爱莳花种草，整个京城都有名。现今老夫人虽已过世，这花草却依然有下人精心打理，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煞是醉人。淑妃轻摇玉步，环佩叮当，身后两步远处亦步亦趋的随侍着沈尚书大人，太监宫女们则依照吩咐，都在远处遥遥随着。</div><div> </div><div>“……哥哥，她……已然有娠了。”沈淑妃忽道。</div><div>沈尚书身子一震：“那……那可有什么办法？”</div><div>“办法？”沈淑妃轻笑，“本宫的‘办法’，上一次已然用了。她又不比那郑贱婢，毕竟是多少风雨一起过来的……这一次绝不能轻举妄动，你可知里面风声有多紧？万一让皇上起了疑心——”</div><div>“可是，假使是个男的……”</div><div> </div><div>“那自然便是主上的第四皇儿——大皇子是洗染坊的贱婢所出，不足为惧。二皇子是上官皇后的嫡儿，不过皇后已死，倒也不怕。三皇子是我的孩子，只可惜……”淑妃随手在路旁花枝上扯下半朵牡丹，放在嘴里，咬那娇弱的殷红花瓣，“是时候了，该叫侄女儿们进宫里去了。”</div><div> </div><div>“娘娘，这两个女儿我都是悉心教养的，琴棋书画针黹女红丝毫不敢轻慢。”</div><div>“那些有用，但是没什么大用。你以为皇上是谁？禁城中是个什么所在？哪个女子不是四角俱全貌比天仙？你以为本宫便是靠着琴棋书画针黹女红这些玩意儿，熬过几次杀身之祸、熬过上官皇后的死、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淑妃娘娘冷笑，把半朵撕揉得稀烂的花丢在地上，看都不看一眼。</div><div> </div><div>沈尚书垂手道：“娘娘……下官驽钝。”</div><div>沈淑妃冷哼一声：“你倒知道自己‘驽钝’？比起咱们父亲，你实在是差得太远了！你别忘了，我们沈家一非名门，二非功臣，我们是三代外戚，半个朝堂的公敌。可现下连宫中都在传，淳儿敦儿仗着我在里头走刀尖子拼出的那一点子脸面，在京里越发无法无天了——你真是教的好儿子！”</div><div>这话说的极重，沈尚书只觉汗流浃背，待要分辨，又不敢，何况自己那两个儿子的确是有些不检点之处——可是哪家高官的少爷，不是这样的呢？妹妹也实在太苛求了些。</div><div> </div><div>沈淑妃见他面色古怪，知道这个哥哥并未真听进去，不由暗自摇头叹息。说到底总是无奈，她不过是一个女人，步步如履薄冰自顾不暇，纵有天大手段，也只能在内闱翻云覆雨，也出不得这高高的黄瓦红墙——外头是只属于男人的世界。</div><div> </div><div>兄妹二人沉默着，只在花园中徐徐而行。忽然，淑妃喝道：“谁！鬼鬼祟祟的，出来！”</div><div>沈尚书一惊，难道这堂堂尚书府，还有刺客不成？当下不敢怠慢，招手令远处跟随的内监并府内下人们快些过来保护娘娘。</div><div> </div><div>淑妃娘娘双眉紧蹙，昂然立着，眼睛直视一处，半晌却不见回答。</div><div>沈尚书放眼望去，只见满目花木扶疏，牡丹、芍药，傲然绽放，哪有人在？便小心翼翼问道：“娘娘，是不是您错看了别的什么？”</div><div>沈淑妃怒道：“住嘴！你是说本宫风声鹤唳杯弓蛇影？你若是处在本宫的位置，死了十次也有了！”</div><div>沈尚书立时噤声，心下却颇不以为然。</div><div> </div><div>突听得花树后面，“噗哧”一声笑，真翩翩转出个人来。瞧那身量，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头发乱蓬蓬束着，粗布衣衫上全是皱褶和污迹，似是个府内的粗使丫头。</div><div>沈尚书见是她，却脸色一变，急对赶来的内监宫女喝道：“速把这疯女押下去，惊扰了娘娘不能轻饶！”</div><div>那丫头咯咯一笑，道：“我不过想看看‘娘娘’长的什么样儿，可并不想‘惊扰’，是她让我出来的嘛！”</div><div> </div><div>沈尚书脸上又红又白，只急得跺脚，连声喝斥：“押下去！快押下去！”</div><div>侧近的太监宫女们口中答应着，却齐齐偷眼去望淑妃的脸色。个个笔直站定，全没动手的打算。</div><div>沈淑妃道：“我便是‘娘娘’——你看到了本宫，还不行礼么？”</div><div>那丫头答应一声，便盈盈下拜，显是并不懂礼数，有些笨手笨脚——拜下去了又抬起头来，一双明湛湛的秋水眼望定沈淑妃，问她：“你是不是该叫我起来了？”</div><div>沈淑妃听她如此烂漫，倒笑了，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div><div> </div><div>那少女背脊一挺，朗然回答：“我叫‘青蔷’，”又挑着眉看了看沈尚书，续道，“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叫‘沈’青蔷。”</div><div>尚书大人已然顿足不休，大呼小叫：“孽障！孽障！娘娘，实际上……实际上……此女也是下官的女儿……”</div><div>淑妃心中莞尔：原来如此。这女孩儿心性好大！蔷薇蔷薇，姐姐叫紫薇，她便定要叫青蔷。真的是卯足了性子，非要压那位千娇百媚的尚书正牌千金一头不可么？便问沈恪道：“哥哥，本宫为何从来不知？”</div><div> </div><div>尚书咬牙喝退一干内侍宫女，长吁短叹良久，方答：“下官当年外放苏杭，与一名风尘女子结交，便是……便是此女之母。后又替她赎身，带回京师。生下此女后没几年那女子便亡故了……”</div><div>淑妃道：“原来是庶出，那也无妨，都是我们沈家的骨血，交与嫂子养育不就好了？怎么沦落到这般田地？”</div><div>“实在是……实在是此女乖戾异常，不堪管教。贱内也不愿……”</div><div>——淑妃只听见地下跪着的那少女“嗤”的一声冷笑。</div><div> </div><div>淑妃登时明了，想是这少女出生时，生母已经失宠，遭嫡母嫌弃，生父冷遇，因此便无人教养理睬，如杂草般在府里悄然长大。怨不得十数年来讳莫如深，从没听人说起过还有这样一个孩子。</div><div> </div><div>只听沈尚书续道：“……实乃家门不幸，生出如此疯癫的女儿，下官也……下官也……”</div><div>那少女突然大声反驳，声音尖利：“我不是疯子，我才不是！”</div><div>沈尚书直给她气得青筋暴跳，再也顾不得娘娘便在一边，高叫道：“如此忤逆不孝之女，有不如无——来人哪！来人哪！给我抓住往死里打，打死了事！”</div><div>那少女脸上没有一丝惧色，眼神如冰，背脊反而更直了几分。</div><div> </div><div>沈淑妃淡淡对沈尚书道：“哥哥，少安毋躁吧……”又转头对那少女说，“原来你也是本宫的侄女儿呢……如此不用跪了，平身。”</div><div>少女脸上隐有得色，站起身来。</div><div> </div><div>“娘娘，我爹也要听你的，是不是？”她忽然问道。</div><div>沈淑妃微微一笑，算是回答。</div><div>“那你对他说，放我出去吧！”</div><div>“出去？”沈淑妃似没听懂，“你要到哪里去？”</div><div> </div><div>沈青蔷以手指着远处花园的围墙，说道：“我要到外面去，到没有人叫我疯女，动不动就要打死我的地方去。”</div><div>淑妃定定地望着她的脸，望了许久许久，语气突然变得冰冷而尖刻起来：</div><div>“出去？你竟想出去？墙内再如何，总有三餐一宿，保你一生安慰——而墙外呢？你对墙外的世界一无所知，你从哪里来的这样可笑的勇气？须知道十丈红尘，步步危机，你一个孤身女子，无亲无故无依无靠，便有信心活得下去？”</div><div>那少女凛然道：“我是不知道墙外是什么世界——可是那又怎样？我自小生于这里，日日只能仰望头上的四方青天……若注定此生如此终老，我宁愿投身‘未知’，我宁愿死于‘未知’！”</div><div> </div><div>淑妃娘娘的眼里突然闪出一道晶芒：“好！很好，”她说，“本宫明白了。如你一般‘胆大包天’、‘自以为是’的女子实在少见……本宫也很想看看你面对你的‘未知’能做些什么……”她顿了顿，望着沈青蔷那双不夹一丝尘垢、清冷冷明澈澈、又隐约燃着火焰的眼，极缓慢地道：</div><div>“——既如此，我帮你。”</div>[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22 15:01:19编辑过]
[2]良娣
<div> </div><div>靖裕十三年三月，吏部尚书沈恪次女青蔷召选入宫。</div><div>时年，帝三十有四，青春正盛。除却早夭者，计有四子三女。</div><div> </div><div>长子天悟十九岁，故 后宫庶人白氏出。</div><div>嫡子天启十岁，故 皇后上官氏出。</div><div>三子天敏八岁，锦粹宫淑妃沈氏出。</div><div>四子天庆两岁，庆熹宫惠妃杨氏出。</div><div>凤位空悬，东宫未定。</div><div> </div><div>旧有惯例，三年一采选，聘公卿士族臣属名媛；三年一征选，纳寒门小吏乡野姝色。名目有别，身份悬殊，待遇自也不同。采选一次多不过八、九人，入宫便依父兄官职、人品才貌封为六品宝林至四品美人；若能得宠有娠，诞下皇子，不但妃位可盼，终有一日登临凤位母仪天下也不是毫无指望。而征选一次则少说有数十人中选，入宫后除特别出众的三四人可充任八品更衣外，多数都作普通宫人对待；征选诸女即使生子，到老到死也不过一个三品四品的位份罢了。</div><div>沈青蔷入内的靖裕一十三年，其实即非采选之年，亦非征选之年。待到三月，却突然抬进一个人来。一时间宫内宫外，都是议论纷纷。</div><div> </div><div>宫内的三千粉黛自然担心这非常时候抬进来的女子是个受皇上另眼相待的“非常人”，平白多出一个劲敌；朝中的士大夫和言官们，则对沈氏一门送第三位女子入宫颇有微词——沈淑妃如今在宫内和杨惠妃分庭抗礼，沈尚书的长女也早于靖裕一十二年采选之时中选，一入宫便封为美人，不过一年光景，如今已是沈婕妤了。沈家本出身微末，并无尺寸之功，只因机缘巧合，一位沈姓女子生下了皇帝的龙儿……传到今天，已连续三代身居外戚之首，沈恪更是身为吏部“天官”，向来令那些文人和世族子弟们又妒又恨，是半个朝堂的眼中钉。如今又值中宫虚悬，内里的丝毫风吹草动，传出来都是泼天大事。</div><div>三月十三日，七位御史联名的折子便承到了靖裕帝手上；次日折子回给内阁，上面只有一句朱批：“古者嫁女必以侄娣从。” 这句话出自《礼记》，是说古时候嫁女儿必令此女的妹妹或者堂姐妹陪嫁，充为媵。礼部诸人面面相觑，这话虽不能说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毕竟十分牵强——臣属之女侍上，如何能与古时诸侯娶嫁一概而论？</div><div>早朝时分礼部侍郎陆炳据此上奏，靖裕帝却只是一笑，置之不理。午后内廷便传出上谕来：封奉安侯、吏部尚书沈恪中女沈氏为良娣。</div><div> </div><div>良娣只有七品，历来是为庶族出身的女子所设，五品以上自采选入内的官家小姐，入宫后至少也有个六品宝林的封衔。前朝曾有一位妃子因忤了上意遭贬，从一品妃位连降六级成为良娣，她竟留下“士庶有别，死不受辱”的血书，当夜就自缢了。如今沈家二小姐入内，只是个良娣，也算是沈氏一门以退求进的手段，一时间倒堵住了外官之口。</div><div> </div><div>“……一个两个的抬进来，显摆她家女儿多呢！” 上谕下来的第二日，七、八个嫔妾约在御花园碧石小轩赏花，入宫三年、父亲近来新封了一品虎威将军的黄婕妤一厢笑，一厢从侍女手中接过嗑好的瓜子仁，说道，“听说这沈良娣还有一个妹妹呢，若是再进来，却不知会是什么？” </div><div>黄婕妤住在南偏宫庆熹宫侧殿，是惠妃娘娘的心腹，与西偏宫锦粹宫那位沈淑妃却是不共戴天的，这话着实讲得刻薄，满座的女子但凡精乖一点的，只是尴尬赔笑，不敢搭腔。只另一位住在庆熹宫的韩才人抿着嘴，闲闲道：“侯爷家的小姐，总不至于进来作宫女吧？”</div><div>黄婕妤颇为不屑：“侯爷倒是不假，却不过是个‘恩封’的侯爷罢了……良娣，哼……若是我，羞也羞死了……”</div><div> </div><div>众人又是干笑，韩才人还待附和，忽听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道：“姐姐们说谁呢？这样乐，也讲给妹妹听听？”座中诸人急忙转身，倒有一半脸色发白。来人不是别的，却正是去年入宫，上眷正隆的婕妤沈紫薇。</div><div> </div><div>沈紫薇穿着件水红色嵌金五福连云半臂，十二幅月牙白桃花氲染曳地裙，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六支承恩簪，光华陆离决非他人可比；后面又跟了三四个素日与锦粹宫来往密切的嫔妃，一行人逶逶迤迤，只听得风里环佩鸣响。</div><div>座中多是杨妃一脉，见她来了，早知不善，更有两个胆小的恨不得当即缩在旁人背后。黄婕妤却不答话，只伸手在一旁伺候的宫女扶柳臂上狠扭了一记，两支护甲直刺进小丫头的臂肉里。口中骂道：“没用的贱婢！沈侯爷家的小姐到了，你们都瞎了死了？不知道早早来报，岂不是唐突了‘贵人’？”那扶柳一直跟在黄婕妤身边递茶打扇，尚忙得不可开交，却是真真无暇注意其它，这一扭实在冤枉，却也只有忍着泪跪了，叩首求恕。</div><div> </div><div>沈紫薇见她做戏，便冷笑一声。这一笑，早已脱了两年前在家中时那种温婉明慧的样子，只有一股子不折不扣的戾气：“是我叫奴才们不要呱噪的，姐姐要罚，不如责罚于我，如何？”说着真的伸出白生生一段藕臂，伸到黄婕妤面前。</div><div>黄婕妤望着那段手臂，咬着牙，半晌回答：“妹妹说笑了……”说着眼睛向沈紫薇身后张了张，却只看见三四张熟悉的面孔，便又问，“沈‘良娣’没有一同来么？怎么不给大家引见引见？”特意把“良娣”二字咬的极重，弦外之音不言而明。</div><div>沈紫薇一边缓缓用袖子覆住手臂，一边反问道：“姐姐你说谁？”</div><div>黄婕妤全未料到有此一问，倒呆了呆，许久才道：“令妹……”</div><div>沈紫薇面上怫然一变，冷冷道：“我只一个妹妹，前日淑妃娘娘已赐婚定远侯爷的三公子——怎的，她倒与姐姐相熟？”</div><div>这话满座的人都听得真切，却一个也听不明白。</div><div> </div><div>沈良娣——青蔷此时正立于锦粹宫正殿内堂，一身极素净的宫装，头上斜插一根玉簪。后宫美人们所居的宫苑便是标志自身身份地位的象征，除了历代由皇后居住的两仪宫外，还有四宫十二殿，而如她这般六品以下初入宫的嫔妾，连住十二殿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分居在四宫十二殿后的掖庭巷内。有一个淑妃姑姑和一个婕妤姐姐，她分配到的居处已肯定是掖庭巷中最好的了，可那墙上赫然还是有着一片一片擦也擦不掉的霉斑，这里其他的房间可想而知——从掖庭巷到这雕梁画栋香云缭绕的锦粹宫，再到锦粹宫北那已锁闭七年的两仪宫，紫墙黄瓦之内，处处都是天堑。</div><div> </div><div>“……青儿，现今的住处如何？还惯么？”淑妃娘娘两年不见，却秀丽如前，丝毫不见老去。</div><div>沈青蔷盈盈拜倒，即全了礼，又显得身份贵重端庄，与彼时那样笨拙的不住叩首相比，宛如天渊之别。</div><div>“回娘娘，托赖娘娘看顾，青蔷一切都好。”</div><div> </div><div>淑妃颔首，以示赞许她对答知礼：“在我这里，不必拘束。你便叫我姑姑，我叫你青儿便是了。在皇家这样是常事，姑侄姐妹共侍一夫，你只需在心里记着，皇上是天，是主子，却不是一个男人——至少不单单是一个男人，你懂得么？”</div><div> </div><div>“青儿懂。”</div><div> </div><div>“不，你不懂，我说你不懂，”淑妃娘娘一笑，“我才入宫的时候，也自以为懂——如今已先去的太后娘娘，也就是我的姑姑，当时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可是我却用了十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你只要记得这话，时时刻刻记得，就是了。”</div><div>“是，娘娘。皇上是天，是主子，是君——却不是夫，青儿记下了。”青蔷的声音依旧平静，语调沉稳婉然。</div><div> </div><div>沈淑妃回过头来仔细瞧了瞧她，复颔首道：“你是聪明，青儿——至少比我当初入宫的时候，要聪明得多。我那一日并没有看错人，我早知道没有看错你的。你只要记得，我说的话色色都是为了你好，你能懂最好，不懂的话照做就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所作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只靠我一个人是不够的，只有你好了，沈家才能好起来……”</div><div>“是。”青蔷垂首沉眉，躬身答应。</div><div> </div><div>“……哥哥当年，也是很爱着你母亲的吧？”淑妃突然问。</div><div>青蔷一呆，继而摇摇头：“我不知道，”她说，“我不记得了。”</div><div> </div><div>怎会不记得呢？即使这样说……能将一个青楼女子万里迢迢从江南带到京城，娶她进门，让她生了一个女儿，总是爱过的吧？总也是曾经爱过的吧？只不过是后来厌了、腻了、不爱了而已吧？</div><div> </div><div>“明白了吗？男人就是这个样子。女人即使付出一生，也换不来持久的疼爱。因为女人会老，会变丑，会有更美更年轻的女人走到他面前去，然后你便会像戏里落幕的戏子一样退到后台，最后被人丢弃遗忘——宫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这样的故事，这世上的女子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命运，看不透的女人迟早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才安排你们姐妹进宫，你们多年轻啊，现在是你们上台的时候了。”</div><div>沈淑妃用手拨了拨披散在两鬓的累珠流苏，把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小小珠子细细分开。她的动作那样轻，那样小心，仿佛漫不经心的，嘴里在讲着这样的话。</div><div> </div><div>沈青蔷的心却是一阵急跳，她知道这番话才是最重要的，才是姑母叫自己来的真正用意。她在告诉她，沈家的女人，便是这个样子代代相传，连续三世在后宫这个地方茂盛地生存下去。</div><div> </div><div>“近正午了，”淑妃娘娘放开手里的流苏，说，“今日留你在我这里用饭吧，我宫内小厨房的菜还是不错的，便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可好？”</div><div>她说的时候戏谑的笑着，真真美貌不可方物。</div>[3]嫡子
<div><div></div><div><div><div> </div><div> </div><div>那一日在尚书府的花园中，沈淑妃对青蔷说道：“我可以帮你——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没有人敢对你不敬；在那里有生为女人最大的荣耀……若你足够聪明谨慎，若你能活着闯过那些看不见的腥风血雨，你就可以比任何人尊贵高傲，你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女人、甚至男人都踩在脚下——你愿不愿意去？”</div><div>沈青蔷摇头道：“我并不想把别人踩在脚下，我也并不想要什么荣耀。我只希望……我只希望……”</div><div>淑妃疑惑：“那你希望什么？想要什么？”</div><div> </div><div>青蔷笑了，那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向你展示他的秘密宝藏时才会有的、闪闪发光的笑：</div><div>“我……我也说不出——我知道，但我说不出——不过那有什么呢？我想要的东西就在我心里，虽然我说不出，但我知道它在那里……我只想看看别样的天空，见见陌生的人儿，去到从没有去过的世界，谁也不能束缚我的脚步——就是这样而已。”</div><div>沈淑妃望着她，似有些不可置信，又似有些忽觉哀伤，她的声音犹如叹息：“青儿……我叫你青儿好吗？你可知你要的东西，你注定一辈子都得不到。”</div><div> </div><div>“为什么？”沈青蔷大吃一惊，忙道。</div><div>“因为你是一个女人，你必须附庸男人才能生存——苍天之下都是这个道理。”沈淑妃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和淡漠，她悠悠说。</div><div>“谁说的？我不信！”青蔷喊。</div><div> </div><div>“……你爱过男人么？”淑妃娘娘突然问。</div><div>沈青蔷一呆，面上突然浮出两抹绯红，摇了摇头。</div><div>沈淑妃笑道：“你果真是个小孩子呢……怨不得你不懂。”</div><div> 沈青蔷的脸更红了，从没人对她说过这种话，从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可以谈话的对象。</div><div> </div><div>沈淑妃走过去，走到她身边，从怀里掏出一块雪一样白的丝帕，轻轻替她擦掉脸上的灰尘：“我是你的姑姑，你要相信我的话。纵我们强过男儿，纵我们志高于天，我们依然是他们的妻子和女儿，都必须对他们惟命是从。我们永远不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永远也不能到自己想去的地方去，永远不能爱自己想爱的人……这是上天注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你若不服，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我带你去的地方；要么就只有死。”</div><div>沈青蔷抬起头来望着这个对她如此亲切的美妇，那些繁复的衣饰、那些璀璨的钗环耀花了她的眼，她盯着淑妃娘娘额前悬着的一排垂珠流苏，几乎失神。</div><div> </div><div>许久，她低声问道：“因为我不听他的话，因为我不肯叫他‘爹’，所以……所以大家都叫我‘疯女’，都欺负我、恨我——是不是？”</div><div> </div><div>在沈家，她从来都是多余的人，生母早丧，生父凉薄，嫡母则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她开始穿上粗布的陋服，脸上涂着炭灰，窝在下人房里。这样生父嫡母看不到她，也就不会百般挑剔；兄弟姐妹看不到她，也就不会恶意捉弄……</div><div>她不是不寂寞的。曾有过一个新入府的小丫头，不知道她的身份，把她视为同类；看她因为犯了错被责罚，替她从厨下偷来冷食果腹。可最终她却把那些食物倒在地上，把那小丫头骂得哭着离去，只因她天真无邪的对她说：“我们都是天生的贱命人，再分个彼此，越发不能活了。”</div><div>——她不是！不是！她与她们不一样！她们见到“老爷”一瞪眼便会害怕得发抖，她们看到“夫人”对自己笑一笑就仿佛如沐春风，她们任那些管事们在身上摸摸捏捏，动都不敢动一下，还对着他们上下颤抖的肥硕下巴努力挤出笑容……她和她们不一样！</div><div> </div><div> “……你不甘心是么？”淑妃娘娘问。</div><div>沈青蔷泪流满面，只是不住点头。</div><div>“很好。你是该不甘心的，我没有看错人，沈家没有甘心自己命运的怯懦女子！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人命轻贱，鬼怪纵横——在那里什么都可能发生，也什么都可能实现……你若肯用命去赌，说不定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愿不愿意去？”</div><div> </div><div>若“不甘心”，便要付出代价；若想改变命运，便要做许许多多“不得已”之事。给你一个主宰自己的机会，你下定了决心，便决不能后悔。</div><div> </div><div>“……直到今天，我也常想，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我的确改变了命运——但当年那个十四岁的无知丫头，她所希望的究竟是什么，我早已不再记得……”</div><div>——许多许多年后，顶着“昭敏皇太后”的头衔，沈青蔷这样对面前的那个人说。即使在那一天、那一刻，她一闭上眼睛，依然能看到姑母站在春天的沈园里；她所说的那一番话言犹在耳。</div><div> </div><div>……淑妃娘娘亲手将十四岁的沈青蔷从地上扶起来，亲手帮她拍掉膝盖上的尘土，帮她把凌乱的衣物整理平顺，然后带到吏部尚书沈恪面前。</div><div>“哥哥，”沈淑妃说，“从现在开始，青儿便是沈家的二小姐。紫儿素儿吃什么用什么，她便吃什么用什么……同样的，紫儿素儿必须为沈家做的，她也必须去为沈家做——你明白了吗？”</div><div> </div><div>沈尚书嘴唇紧抿，眼睛牢牢的钉在这个陌生的女儿身上。沈青蔷满脸泪痕，却毫不犹豫地迎向这个陌生的父亲的目光。</div><div>沈尚书终于是点点头，说道：“谨遵娘娘吩咐就是。”</div><div> </div><div>自此之后，沈青蔷离开了下人们的住处，搬入后院绣楼之中。吃穿用度，色色和她的姐妹一样，每日都有嬷嬷、师傅来教习礼仪、女红、进退、文字。</div><div>亲生母亲还在时，她开过蒙学，是大约识得几个字的。被父亲弃置不管后，每每还在书房里自顾自取一本两本顺眼的书拿到下人房里读，不认识的字便随意猜着跳过去，努力把断断续续的文字组成可以讲得通的句子，这是她唯一的游戏。在尚书府的那一方蓝天下，做着自己的“猜字游戏”，度过一天一天的日子。现在有了师傅，她才知道那些半通不通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才知道那些书，其实并不是给女孩子读的——可是后来淑妃娘娘知道了，竟然只是笑，笑靥中甚至还颇有赞许之意。</div><div> </div><div>她的生父和嫡母以一种对待客人的冷淡而客套的方式对待她，教育她。这不是疼爱——淑妃娘娘早就告诉过她，没有人会平白无故为你做任何事。爱是一种不折不扣的福，得到是你的幸运，得不到才是应该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施舍上，这样的女人活该死无葬身之地。</div><div> </div><div>“青儿，永远别乞望有人因为‘爱’你而给予你什么，这世上的一切都要靠你去做、去争、去设法，永远别忘记！”</div><div>把那个尚书府里影子一般存在的见不得人的庶出女儿，变成如今的尚书二小姐、将入宫的贵人儿的，不是你父母的爱，而是你愿意为沈家而努力所得的报偿——沈青蔷，永远不要忘记！</div><div> </div><div>——这便是你“不甘心”的代价；也是沈氏女子的生存之道。</div><div> </div><div>***</div><div> </div><div>锦粹宫小厨房的菜的确不错，用毕了饭，青蔷正与淑妃闲话，有人从外面来。她坐在殿内，只听见男子穿的羊皮小靴踩在青石地面上啪啪的声音。</div><div>“殿下放学了，来请淑妃娘娘安。”太监通报。</div><div>青蔷犹豫着，不知是否该起身回避，淑妃娘娘摆了摆手，作了个“安坐”的手势，道：“快请殿下进来吧。”</div><div> </div><div>宫女打起重重帘子，一个少年笑嘻嘻的从外殿走进来。明黄服色，容貌秀丽，倒是像个女孩儿。他利利索索地要请安，淑妃已笑道：“小祖宗，石头地冰着呢，快起来吧。”那孩子便顺势爬起来扑进淑妃怀里，像普通人家的小孩儿那样撒着娇。</div><div> </div><div>“别闹我了，”淑妃笑着，头上才理顺的流苏复又绞成一团，“没见我这里有人在啊！”</div><div>那穿明黄短褂的男孩子依然揽着淑妃娘娘的颈子笑嘻嘻，却转过头，用他那双乌漆大眼望向青蔷，嫩嫩问：“你是谁？你漂亮的很。”</div><div> </div><div>青蔷为就着他的身高，福了福，微微俯下身，答：“殿下，奴婢是良娣沈氏。”</div><div>“你也姓沈？”男孩子一骨碌滚下淑妃的膝盖，走到青蔷面前，道，“你叫什么？”</div><div>青蔷有些迟疑，这内眷的名字该讲给皇子？但见淑妃并不阻止，终于还是答道：“奴婢沈青蔷……青色的青，蔷薇花的蔷。”</div><div> </div><div>“唔……尚可，”小皇子非常大度地表示首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等我以后做了皇帝，就封你一个贵妃好了。”</div><div>青蔷不禁宛尔，连淑妃娘娘也撑不住笑了：</div><div>“小祖宗，上一次你还说要封紫儿做贵妃呢，你到底要封几个贵妃？还不快去换衣裳？”</div><div> </div><div>少年答应着退了出去，淑妃娘娘一直目送他离去，脸上全是慈母的温情。等少年出了殿门，羊皮小靴的声音啪啪啪远走，那慈和的神色才突然如变戏法般消失：</div><div> </div><div>“……那不是我的儿子，”她突然说。</div><div>“什……什么？”青蔷确实吃了一惊。</div><div> </div><div>淑妃头也不抬，冷冰冰道：“那是死掉的上官皇后的儿子，是皇上唯一的‘嫡子’。他不是我的儿子……他说过，等他做了皇上，就封我做皇后。”</div><div>淑妃娘娘从身边的小几上端起已经冷掉的茶，缓缓地、无比优雅地嘬饮着。</div></div></div></div>[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22 15:05:07编辑过]
[4]紫薇
<div><div> </div><div> </div><div>婕妤沈紫薇和她妹妹青蔷一点都不相似。自她降生于这个世上，便从未吃过半分苦。她相貌很美，是那种被金珠玉璧一衬，就越发耀眼的美；和青蔷那样越是挫折越是困顿，就越发熠熠生辉的容颜迥然不同——她们姐妹二人倒有一点一样，便是是都有一双明亮而又纤尘不染的眼睛。</div><div> </div><div>淑妃娘娘对青蔷说的那番话，自然也曾对她说过。青蔷知道在这个宫禁中，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必须做什么——她知道，并且明白这是自己行为的准则；但紫薇却并不如此——她也一样知道，但她从来不曾真正明白。</div><div> </div><div>这世上便有这样的人儿，她们自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独享一切。美丽、聪慧、幸福、温馨、夸奖以及阿谀奉承……她们想要的从没有得不到，久而久之，她们便开始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是如此。这个世界都该为她们的幸福而存在；那些注定的悲苦和阴晦，在她们眼中，也统统拢上了一层瑰色的纱，失去了本来的狰狞形状——沈紫薇便是这样的一个人。</div><div> </div><div>同住在一个宅子里，从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了青蔷。那时候她还只有十一二岁，整日闭锁在绣楼之中，身边堆满了华服美饰、穿丝绸衣裳的娃娃和玳瑁做成的双陆棋。有那么一个夏日的黄昏，楼下花园的树旁，突然出现了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小孩儿。那孩子可真是脏的紧，头发蓬乱，连粗使丫头们都比她干净齐整。她一直蹲在那里，用一根小树棍在地上捅来捅去。沈紫薇在绣楼之上，心下无限鄙夷那小鬼的肮脏和低贱，但却怎样也压抑不住自己想知道她在玩什么的焦切心思。那一天父亲在宫内，母亲带着嬷嬷去了明月庵烧香。她玩的入迷，蹲在不曾挪动；而她则看得入神，就趴在楼上看了整整一个时辰。最后终于忍受不住，紫薇唤来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小丫头，对她说：“去叫楼下那个脏孩子上来。”</div><div> </div><div>那小丫头是几天前才被买进府来的，对府内上下掌故一概糊涂，但却不是生来蠢笨，自然知道利害干息。她叫道：“小姐，那可不行吧！嬷嬷知道我叫那么脏的孩子来，会责骂我的！”</div><div>沈大小姐双眉一蹙，伸手从案上拿起一个官瓷美人瓶，发脾气道：“你去是不是？你不去的话，我就把它砸碎，然后说你是砸的，叫嬷嬷打你！”</div><div>那小丫头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却终是下楼去。沈紫薇得意万分，心下想着：“待会儿一定狠狠责骂那脏小鬼一顿；然后再问问她，为什么玩的那样专心快活？”</div><div>她再次踩上一副榧木棋盘，努力掂起脚，从窗口望下去——树下空空，那脏孩子却不见了。</div><div> </div><div>那一天，沈家夫人烧香回来，见到自己的心肝宝贝竟然在屋内号啕大哭，嗓子都要哭哑了，直急得热锅上蚂蚁也似。她对一干下人又骂又吓，才问出是因为一个“脏孩子”的缘故。沈夫人怒极，她唤来心腹的嬷嬷，吩咐几句，嬷嬷横眉瞪眼地去了。她方转过身来哄自己心爱的紫儿：“别哭了，乖啊。娘叫人责罚她了，关在柴房不给她饭吃。你可出气了吧？”</div><div>沈紫薇刚要对母亲讲其实那脏孩子并没有得罪她，可转念一想，若她不在她的绣楼下玩耍；她若不是突然离去，她怎会哭呢？这样一想，又觉得的确是那脏小鬼的不对了。哭声倒真的是渐渐止住。这场风波便算这么过去了。</div><div>——从此之后沈紫薇的确再也没有见过她。</div><div> </div><div>母亲走后，她曾叫来那个小丫头，叫她去送饭给脏孩子吃；可是后来那小丫头却又哭着跑回来，说那脏小鬼不识好歹，把吃食放在脚下踩，还拼命咒骂她。</div><div>再后来沈紫薇便真的把这件儿时的小小插曲淡忘了——直到有一天，父亲带来一个比她小一岁的女孩儿，对她说：这是你的妹妹。</div><div> </div><div>她怎会是她的妹妹？她怎么配？她只有一个妹妹：胆子比兔子还小，动不动就哭，虽然烦人但是非常听话——她怎会有这样的妹妹？</div><div> </div><div>***</div><div> </div><div>“请淑妃娘娘安好……”沈青蔷方盈盈拜倒，上座的贵妇还未答话，锦粹宫里的小丫头已在外堂一打珠帘，脆生生传报：“婕妤娘娘来了。”</div><div> </div><div>据说是她姊姊的沈紫薇到了。</div><div> </div><div>在尚书府时，她不是没有见过这位一生下来就注定入宫做贵人的千金大小姐。当然，那不过是隔着花园或是什么旁的东西遥遥望过去罢了，两人从未如此接近。她自然不会傻到以为沈紫薇乐意听她唤一声“大姐”的，于是她依然只是无懈可击的行礼，口呼：“良娣沈氏请婕妤娘娘安好。”</div><div> </div><div>“紫儿，你来啦。”淑妃懒洋洋地招呼道。倦意未散晚妆初成，有一番别样风姿。</div><div>“日子渐热了，便来晚了些，”沈紫薇娇嗔的回答，“姑母可别怪我。”她自顾和淑妃说话，全当一旁下拜之人不曾存在。青蔷却也不恼，并不待她吩咐，径自起身，侍立一旁。沈婕妤这个下马威莫名其妙未果，忍不住恨恨瞥她一眼，转过头去。</div><div> </div><div>淑妃似望非望的看着这一切，却不语，只是笑。</div><div>“这是今年入侍的沈良娣，”她说。</div><div> </div><div>就连沈紫薇都对这样一句话大为诧异，不顾失仪，用饱含强烈疑惑的眼神盯着姑母的脸看。片刻，想是已有所得，面容顿时平和下来。初时那剑拔弩张的气势荡然无存。</div><div>沈婕妤志得意满的离开了锦粹宫，她走远之后，淑妃又拉着青蔷说了好一会子闲谈。在漫无目的的东拉西扯中，突然云淡风清地抛下一句话：</div><div>“青儿，你觉得婕妤娘娘如何？”</div><div> </div><div>沈青蔷浑身微微一颤，正色敛容答：“婕妤娘娘……生得一双好眼……”</div><div> </div><div>沈青蔷并不愿与任何人结怨，特别是和据说是自己姐姐的人。与人结怨并不能带给她任何好处，她到这个深宫中来，也并不是为了和谁别什么苗头——她不过是一枚棋子，拈在两根纤纤素指之间，轻轻击着棋盘的边缘，随时等待落地生根。</div><div> </div><div>她儿时所嫉妒和期盼的那一切，她如今已经得到了——即使她所嫉妒的其实不过是生为一个棋子的命运，她如今也已经得到了。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争的呢？</div><div> </div><div> </div><div>“主子……”贴身丫头玲珑朗声道，“适才主子去咱们娘娘处时，前日来过的王美人又来了，坐了好一会子才去了。”玲珑是淑妃特从自己身边挑出来拨给青蔷的丫头，有一双梳髻的巧手，心眼和她的名字一般，倒像有七八个窍似的。</div><div> </div><div>“王美人是南偏宫的那位？”她虽只是良娣，却有一位淑妃姑姑和一位婕妤姐姐，自是与众不同。大凡宫里无钱无势又无宠的嫔妾，既攀不上高枝，倒认真把她这里当作一条门路。再加上沈紫薇在那日赏花会上的一番说辞下来，使得流言更盛。终是有人不知从哪里探出了因头，原来这新良娣在家时与婕妤娘娘素来不睦，却不知怎的，一并给弄到了宫里来。这下便有好戏可看——多半个宫阙的人都摆着这样的心思，往沈青蔷住处来探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了——自太祖开国以来，这掖庭巷怕是从没有这么热闹过。</div><div>“哪里，南偏宫那位是韩美人，惯常嘟着嘴皱着眉，自以为封的是‘美人’，便可以作病西施了……”对“南边”的那一抿子人，玲珑的嘴向来是刀子一样，“这个王美人是矮矮憨憨，一脸富态的。她家里早破落了，只因承着爵，进来便封美人，可四五年了，往里头去的时候怕不过两三晚上吧？又住在东偏宫，那边没有什么得宠的人，最是落魄的——主子进来的日子短，一时分不清那是自然，可还是多上些心的好，这宫里头，你看错一眼，便会得罪人了……”</div><div>“是，我记得了。”沈青蔷答道。</div><div>“还有，主子性子太好，这自然是我们的福分。可在这里头，该硬性的时候还是要硬性的，否则别说旁的主子，就是奴才们，也敢踩在你头上……”玲珑犹自絮絮不绝。</div><div>青蔷笑道：“是，现在已有一个小奴才踩在我头上了。”</div><div>玲珑吐了吐舌头，道：“这是咱们娘娘嘱咐下来的话，玲珑可并不敢……”她话是这样说，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显是并不惧怕。</div><div> </div><div>青蔷笑着，不再理她，只转过头去定定望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说道：</div><div>“玲珑，这宫里，可有……可有穿白衣裳的人么？”</div><div>玲珑一愣，抿嘴笑道：“主子说的什么话，除了国丧，谁会穿白的？那是大晦气呢！”</div><div>“可我怎么见着一个白影子，呼的一下从那边桥上过去了？”</div><div> </div><div>玲珑见青蔷说的认真，急忙过来，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外面是一弯水，直流向御花园的西角门下。天近黄昏，光影朦胧。</div><div>玲珑张望良久，道：</div><div>“主子眼花了吧？许是园子里的白鹤飞出来了也未可知……”沉吟良久，又道，“不过，这宫里年岁久了，全是女人，阴气最重，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难讲。老嬷嬷们说过，若是真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否则扑了人，引到自己身上，那便晚了。主子切切不要对人提起，自己也万不要再想了。”</div>说着将窗子一带，紧紧闭合，又像不安心似的，索性连销子都落了下来。</div>[5]急症
<div><div> </div><div>第二日青蔷起来，便觉得四肢凝涩、头沉脚轻，她倒并未在意。还是玲珑进来伺候梳洗时，才惊觉问：“主子您怎么了？”说着忙忙端了镜匣过来，叫青蔷倚在床边，开了描金夔凤纹的漆盖，撑起金骨刻花支子，捧在青蔷眼前。</div><div>镜子里黄澄澄明晃晃映着一张脸，两靥飞红斜抹，双目盈盈欲滴，满面都是绯色。</div><div>玲珑道一声“冒犯了”，伸手探进青蔷贴身小衣里。也不知是否才汲了井水上来，那手分外冰冷，青蔷的身子忍不住一颤。</div><div>玲珑转身放下镜匣，唤了两个小丫头点翠、染蓝进来，嘱咐：“服侍主子歇下，拉上帘子，我去一躺锦粹宫。”</div><div> </div><div>青蔷躺在榻上，但听见小丫头们关了门出去，唧唧咕咕说话。一个道：“昨日不是好端端的？”另一个道：“嘘……你还不曾听说？”渐说着，声音便小下去，再也听不真切。</div><div>青蔷自认不比那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底子是好的，不过偶染风寒罢了，见上上下下郑重无比的样子，倒是当作了一件大事。自己却不上心，料着是场虚惊，只索性闭目养神。小半个时辰过后，玲珑便带着两个老嬷嬷转回来，青蔷才要起身，说：“不妨事的，明日就好了。”却被玲珑一把按在床上，皱眉道：“主子切莫起来，安心躺着才是。”竟然满脸青灰，难看之极。</div><div>青蔷见她如此郑重，心下只觉好笑，却也忍不住有些惴惴，便问：“究竟怎的？”</div><div>玲珑只是按着她的肩，摇头道：“主子安心静养。”再不肯讲什么，径直出去了。</div><div> </div><div>待那两个嬷嬷轮流来给请了脉，全都苦着脸一言不发的退下去，青蔷真的再也无法“安心静养”。要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但见那两个嬷嬷指挥着人将屋内大大小小的家什箱子统统挪到门外，只留下青蔷躺着的一张雕花楠木床。玲珑走上前来，将帐子层层掖好，叮嘱：“主子千万躺着别起，待过去了便好了。”</div><div>那嬷嬷已急急发话：“姑娘快出去吧，过了人可麻烦。”</div><div> </div><div>青蔷再也按耐不住，径直在帐内道：“难道我便一夜间落了痨病不成？”</div><div>此话一出口，四下寂静，半晌玲珑才回话：“主子切不要多想了，断没事的，过去了便好了……”连声音都似哑了。</div><div>只听帐子里传来“嗤”的一声笑，寒澈澈清冷冷，玲珑侧耳听半晌，再无声息。</div><div> </div><div>两个老嬷嬷在青蔷屋内四处点上香，请了净水并香灰，绕着雕花楠木床，口中念念有辞。玲珑带着小丫头们俱退到门外，掖庭巷各处住着的宫女和未承幸的低品嫔御得了消息纷纷来看，竟将一个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div><div>“……姐姐，难道又是……”小丫头点翠直躲在玲珑身后，怯怯问。</div><div>“怕什么？你倒怕什么！难道还能看上你不成？”玲珑恼道，“‘它’看上的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你便是去求，也求不来的！”</div><div>点翠脖子一缩，再不敢言语了。</div><div> </div><div>直折腾到未末时分，两个老嬷嬷方自屋内出来，院中的人也将散尽了。玲珑走上去福了一福，还未开口，嬷嬷已道：“姑娘用心伺候吧，我们去了。”</div><div>玲珑急道：“可真有碍？”</div><div>老嬷嬷道：“这还难讲，再看吧，过了今夜便知道。淑妃娘娘已亲去碧玄宫请符箓了，若压得住，往后便是大造化。”</div><div>玲珑默然，令点翠拿手巾包了两枚银角子，送嬷嬷们去了。</div><div> </div><div>傍晚，果有锦粹宫那边送了黄缎子盖的一个密瓷茶盏过来。玲珑跪接了，承进屋内去。扶青蔷起来，道：“主子喝了吧，喝了便好了。”</div><div>青蔷在榻上躺了一天，云鬓纷乱，星眼迷离，只道：“真的没救了？”</div><div>玲珑一呆，眼中突然滑下泪来：“主子认真以为我们逗您呢？不是我们不说，实在是里头大有关碍，待主子大好了，福运也来了，凭您怎么问。如今便算怜惜怜惜玲珑的命吧。”</div><div>青蔷微笑：“便是没救了，那也没什么。我不过求一个清楚明白。”说着伸出手，将茶盏接过，揭开盖子，见内里是浑色的半盏水，断没半丝茶香，也不知是什么。青蔷也不再问，毫不迟疑，一口倾尽，复又躺倒。</div><div> </div><div>是夜，二更刚过，青蔷在睡梦中一声呻吟，急喘起来。一旁候着的玲珑急急燃起琉璃灯，扯开帐子，将青蔷扶起。但觉浑身触手火烫，心口却是冷的。又切了脉，急一阵缓一阵，一时突突地跳，一时竟又摸不着了。</div><div>点翠染蓝也跟着起了身，见到这番光景，只是哭个不休。玲珑端来茶盏欲喂些冷水下去，青蔷的一口银牙却死死咬紧，半盏茶倒泼了一多半在衣襟上。见两个小丫头又哭得人心焦，玲珑忍不住哑声骂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实在耐不住，不过一根汗巾子缢了去。哭又有什么用？”</div><div>点翠道：“姐姐好歹去求了淑妃娘娘，这是她嫡亲的亲侄女，现下叫了太医进来，怕还有救……”</div><div>玲珑道：“这会子宫门早下了钥，为个小小的良娣？趁早不要做这糊涂梦。若不是咱们娘娘的亲侄女，怕还不至于这样凶险呢。”</div><div>点翠又待说，染蓝已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道：“郑……郑……郑家姐姐……‘白仙’娘娘……实在并不与我们主子相干，我们主子若死了，可怜我们一并要陪着去……且放过奴婢们的贱命吧……”</div><div>玲珑听她哭得阴恻，也忍不住一个寒颤，伸出手去把灯烛更移近了些，低喝道：“住嘴吧，只这话便是个死罪了，统共是各人的命数罢了……”说着将青蔷的身子放倒，将头颈高高垫起。却见她明明闭着眼，那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面不住乱转，直瞧得玲珑寒毛倒耸，背脊上都是冷汗。当下再不敢去看，软着手将床帐齐齐放下，只颤声道，“咱们这一屋子的死活便看这一夜了，不过是一死罢了……”</div><div> </div><div>梆子打到四更，天渐明了，青蔷的喘息也渐渐平歇。玲珑和两个小丫头急也急过了，哭也哭累了，索性心下一松，竟歪在床脚柜边，纷纷睡了过去。</div><div>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猛然惊醒，天已大亮。她僵着身子，只凝神去听四下的响动：屋外传来阵阵鸟鸣，染蓝蒙头窝着，点翠张着一张嘴，发出细微鼾声……除此之外一片静谧。玲珑扶着柜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颤巍巍走到青蔷床前，拨开帐子，晨光布满房内，帐中躺着的人一动不动。她定定看了良久，终是伸出手去，凑到青蔷鼻端——那呼吸既平且缓，沈良娣竟是沉沉睡过去了。</div><div> </div><div>那一瞬，玲珑满眼的泪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她走过去，一脚一个将点翠、染蓝踢醒，口中骂道：“青天白日挺尸的，还不快些起来？去打了水来我们梳洗，待我去回咱们娘娘……”</div><div>点翠染蓝揉着眼睛急急爬起身来，见玲珑哭，吓了一跳。片刻便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双目大睁——终明白是喜事，一怔之后，纷纷都是跟着落泪。</div><div>玲珑泪落不绝，却边笑边骂：“哭什么丧？熬过了这一关，以后有大福气呢！”说着三两下胡乱抹了眼，径自去了。</div><div> </div><div>沈青蔷直睡到午后，才悠悠醒转，玲珑早已自锦粹宫回来，忙不迭上去伺候：“主子可饿了？有银耳莲子粥。”</div><div>沈青蔷摇摇头，轻声道：“夜里我怎么见这屋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心慌……”</div><div>玲珑急问：“后来呢？”</div><div>沈青蔷又摇摇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了。</div><div> </div><div>到晚间，照例又是黄绸子盖着的浑色的半盏水送了来，青蔷喝了，夜里依旧发热气喘，却再也没有第一晚的惊悸凶险。起初三个人都看顾着，后来便轮流值夜。不过八九天，已安寝如常，再不见异状了。</div><div>眼见这天候日日热起来，青蔷的身子眼见日日好了。待又将养了多半个月，便能下地去院子里逛逛。每日里来走关节打探消息的人更是多了，口口声声都说“道喜”，可青蔷一问“何喜之有”，便各个转出又尴尬、又不满、又妒又羡的神气来——各个顾左右而言它，什么都不肯说。</div><div> </div><div>“那一日……该当告诉我是怎样一回事了吧？”进了五月的一天，青蔷坐在水边树下的竹椅上纳凉，特意支走点翠染蓝，对留下的玲珑发问。</div><div>玲珑道：“主子，既好了，也不用再想了。您是大贵的命数，无穷的福报眼见就来了。”</div><div>青蔷垂首沉吟，手里捏着一柄蜀锦团扇，也不扇风，只闲闲捻着它转动：“你不肯说，倒也罢了，我知道你们的难处。只告诉我，那一日我是否冲犯了什么？”</div><div>玲珑定定望了青蔷一眼，咬牙道：“时候到了，淑妃娘娘自然说与您知道，总之是件天大的喜事。”</div><div> </div><div>青蔷见她口风如此之紧，只有叹一口气，转过脸去，不再言语。却突见远处隐隐草木之中，恍惚间似有个白影儿一闪，倏忽便不见了。</div></div>[6]撞破
<div><div> </div><div>沈青蔷缓缓道：“说来也怪：我自病了这一场，无论吃什么，总觉得口中隐隐有股苦意，总不觉得香甜……”</div><div>玲珑答：“医官们说，主子伤了胃气，口舌中有些关碍是难免的，只要好生将养着，不过一两个月就好了。”</div><div>青蔷道：“咱们屋子里娘娘赐下来的蜜饯还有么？”</div><div>玲珑笑道：“主子原来想这个呢！怕是没了。不过不妨，带个信给尚膳司的公公们，赶晚就送来了，容易得紧。”</div><div>青蔷亦笑道：“那你便回去安排吧，再替我倒一杯前日里雪什么的茶来，坐了这半晌，也该润润口了。”</div><div>玲珑犹豫再四，见青蔷坚持，便只有去了。回到住处，先唤了点翠赶去伺候良娣，自己方细细布置果子茶水。</div><div>待提一个小食盒来到树下，往返间也不过片刻工夫，却只见点翠正急得满头大汗，搓手跺脚。见她来了，忙迎上来喊：“玲珑姐姐，可大事不好了，咱们主子不见了！”</div><div> </div><div>沈青蔷见玲珑离开，便即起身，循着一条小路，向适才看到白影之处走去。她是不怕什么鬼怪的，自小一个人被关在连根蜡烛都没有的柴房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有什么好怕呢？只是病得久了，气虚体弱，走不了多远便要歇歇脚，又顾虑玲珑回来必定拦阻，只捡那树荫下、草丛中，崎岖偏僻的角落，徐徐而行。</div><div> </div><div>走了不远便来到御园的西角门，只不过这一侧的园子没什么景致，离太极宫崇文殿又远，皇上是不会踏足的；既然御驾不至，那么那些整日里只计较着多见少见一半次龙颜的后宫女子们自也没有踏足的道理——奴婢们也乐得清闲，早已几近废弃。照例说，那扇西角门是常锁着的，除了看园子的宫女内监们，再不会有他人出入。可青蔷来到近前时，却分明见那生着锈的锁头并没有落下，只挂在一侧的门环上，门虚掩着。</div><div> </div><div>沈青蔷微微一笑，推开了门，闪身进去，从内里带上。</div><div>背倚着西角门，她方觉得心中突突乱跳。转而自嘲：“可有什么呢？”只片刻手便稳了，理一理裙摆，继续前行。</div><div> </div><div>入宫不久便遇了一场急症，她并未真正逛过御园，西边这一带又是人迹罕至荒草丛生，走了不多时，天色便暗下来，道路几近湮没，青蔷不辨方向，欲想回转时，却突然听见了女子嘤嘤的抽泣声。</div><div> </div><div>时近黄昏，夕阳已晚，彩霞渐淡，四下里摇摇曳曳的满是树枝投下的斑驳影子。在这样的境地里突然听到哭声，饶是沈青蔷自认是个有胆气的，也不禁双腿发软。</div><div>“是谁！”她大着胆子呵斥道。</div><div>那哭声突然止住，变成了一声细微的惊叫。</div><div> </div><div>沈青蔷一听，便笑。既然是人，那便没什么可怕。她今日甩脱了玲珑独自出来，便是打定主意要把那神出鬼没的白影儿和数十天来众人眼底的闪烁不定弄个清楚明白。她再不迟疑，径直循声追去，也不顾路旁的枝条在手上划出一道火辣辣的伤口……追不多远，果截住一个十五六岁、穿浅青服色、宫女模样的人。</div><div>她还未开口，那宫女已哭道：</div><div>“姐姐，我的命便在你手上了，求你莫告诉别人！”</div><div> </div><div>沈青蔷久病方愈，并无梳妆，只随便挽着一个梅花髻，穿了一条半旧的松香色襦裙。那宫女瞧不出她的身份，只当是个有头脸的宫女，是以开口恳求。</div><div>青蔷也不说破，只问：“你叫什么？怎么在这里哀哭？”</div><div>那宫女迟迟疑疑畏畏缩缩，只是不肯回答。青蔷眼尖，已看定她臂上挽着个小竹篮儿，刻意藏在身后。便出其不意一伸手，早夺了来，但见里面竟是火石、纸媒——赫然还有厚厚一叠五彩纸钱。</div><div> </div><div>那小宫女脸都白了，再也顾不得，立时跪在青蔷面前，抱着青蔷的双腿，直道：“姐姐饶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div><div>青蔷手里拿定那纸钱，颤声道：“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过？”</div><div>小宫女哭道：“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儿，杏儿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div><div> </div><div>青蔷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我不要什么报答，下辈子也不愿托生成这不干不净的人身了。若想要我饶了你，你可不能有半句假话。”</div><div>那小宫女一听，急忙点头，泪便暂收了。</div><div> </div><div>青蔷问道：“你叫杏儿，哪里伺候的？怎到了这里来？”</div><div>小宫女道：“我是东边昭华宫王美人跟前的，我们主子来探这边的良娣主子，我便跟着来给郑姐姐烧纸……”</div><div>青蔷疑惑：“……郑姐姐？”</div><div>杏儿道：“难道姐姐不知？便是那年给‘白仙’娘娘附身，死在掖庭的郑更衣……”</div><div> </div><div>青蔷听到这话，只觉心中“咯噔”一声，几欲把持不住，连声音都发颤了：</div><div>“我是新配来掖庭的，并不知此事，你细细说来听听，我看有没有打诓。”</div><div>那杏儿眼见又要哭了，直道：“好姐姐，实不是杏儿不老实，只是眼见这天便要黑了。天一黑，一到排膳时候，‘白仙’娘娘便要显灵，冲撞到的人半夜里都会发那无名热死掉，杏儿实是不敢耽搁了！”</div><div>青蔷听她越说越是关节，哪里肯放，只道：“我并不理，你不说清楚，我定不放你去的。”</div><div>谁料那杏儿竟也是个有心性的，牙一咬，心一横，竟道：“但凭姐姐！‘白仙’娘娘在上，杏儿是半句假话不敢有！姐姐要是告去，杏儿便索性一头撞死了。”</div><div>青蔷一愣，倒全无办法。</div><div> </div><div>她终是只有无奈一笑，将小篮儿还给杏儿，道：“去吧，我发誓不告诉别人，你可放心。”</div><div>那杏儿本是存了死志的，忽听青蔷放过她，却是一呆，手里捏着小篮儿，犹豫再三——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姐姐是个好人的，若你真想知道，哪一天来昭华宫后殿找我便是了，我是莱阳人，你只说……只说是我的同乡。”说完便急急去了。</div><div> </div><div>沈青蔷站在那里，望着她的背影几个转折，最后消失在影影幢幢的夜色中。许久，才恍然发觉自己手心里、背脊上，不知几时早已爬满了冷汗。</div><div>她明白自己必是撞进了一个满宫的人都在着意隐瞒的迷局，可待要抽手，却无论如何只是不甘——总是“不甘”！</div><div> </div><div>便是要死在这里，也要死个干净明白——沈青蔷一厢走，一厢自笑。她心中有事，周遭又不熟悉，夜色无声无息漫上来，竟无论如何再也找不到来时的那条小路。</div><div> </div><div>青蔷越走越是心焦，却也全无办法可想，待转过一丛竹林，忽听得林内细细簌簌地响——旁人听了，大约只道是风声，只青蔷耳尖，尚书府一隅的竹音松风，伴她走过儿时岁月，那是自小听惯的，不禁深觉怪诧。她绝非好事之人，虽有满怀的狐疑，却也知抽身走避。冷不防一个袅袅的身形正从林中出来——那身姿却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正是婕妤沈紫薇！</div><div>这一呆间，便误了事；再要躲时，婕妤娘娘那双“好眼”早已将她逮了个正着。</div><div> </div><div>在恍惚的暮色中，隐约可见紫薇的面色又青又白，仿佛目睹了天崩地陷般的凶信，平素那样高贵骄傲的神气荡然无存，整个人抖得有如风中落叶。</div><div>青蔷不明内里，却早知不妙。当下不再迟疑，转身便欲离去——谁知竟从竹林中又转出一个人来，正和她撞了一个满怀。</div><div> </div><div>那人一身白衣，身姿挺拔，披发于肩——绝不是个女子！</div><div>一时间，林畔三人，齐齐愣住。</div><div> </div><div>沈青蔷望着那男子，那男子也定定望着他。天光模糊，四下凄然，他的眼光却无比明亮镇定。只片刻，便一笑，自顾自附身向紫薇耳边说了些什么——那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青蔷的脸。婕妤娘娘哆嗦着点头，然后便失魂落魄落荒而逃。</div><div>——这一切沈青蔷通通看在眼里，可是她却似被那个眼神魇住一般，双脚死死钉在原地，再也难移动分毫。</div><div> </div><div>那男子缓缓向她走来，不紧不慢。沈青蔷心下混沌一片，无论如何也理不清头绪：他是谁？他一未着官服二未着甲胄，只一身刺眼的白衣……这里是深宫，唯一的男子只该是皇上——难道他便是皇上吗？不，不可能的。天色虽暗，可那份面貌气息，该不过二十岁……</div><div>他到底是谁？！</div><div> </div><div>那男子走了过来，将手落在沈青蔷肩上。那双手又重又热，隔着春衫烫得她肩头肌肤一阵生疼。</div><div> </div><div>“你是谁？”他问。声音饱含讥诮，又沉又冷，无比动听。</div><div>沈青蔷不由自主地在他掌下发抖，死死咬住嘴唇。</div><div> </div><div>他突然笑了，仿佛为了照耀他的笑，皎洁的明月忽然从林间升了上来，遍洒清辉，层林尽染。</div><div>“别怕，”他说，“你抖的厉害呢……别怕……”一伸手便将沈青蔷拉向自己怀中，俯身吻了上去。</div><div> </div><div>沈青蔷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炽热气息将自己重重包裹，顿时头晕目眩。直到那男子突然扯开了她肩头的衣衫，她才惊叫着挣扎起来。可是他轻易地用单手捉住他，另一只手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div><div>利刃映着月光闪闪发亮。</div><div> </div><div>沈青蔷毛发倒竖，仿佛浑身血液都被瞬间抽空，那声惊叫硬生生卡在喉管里，无论如何吐不出来。</div><div>——银光一闪，她只觉左边肩胛下一凉，酥胸上已被切下了一道又斜又长的伤口。伤口极浅，刀子又锋利无比，直到那疯狂的男子放开她后，应有的疼痛才缓缓袭来。</div><div> </div><div>“……你现在绝对无法说出任何事了，是不是？否则这伤——你该如何解释呢？”</div><div>那笑容在月光下简直是璀璨的。 </div></div>[7]魇魔
<span lang="EN-US"><font face="Times New Roman"><p><div>“……‘白仙’娘娘是谁？”青蔷躺在榻上，幽幽问道。</div><div>玲珑侍立一旁，听到这个名字，险些把不住手里捧着的药盏。</div><div> </div><div>“主子……”玲珑的声音满怀乞求。</div><div>“适才在那水边，我仿佛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飘飘荡荡地随风而去，也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后来忽又来了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跪在我面前，叫我‘白仙’娘娘……还叫我……‘郑姐姐’——你依然不愿告诉我么？”</div><div> </div><div>“啪”的一声响，那盏安神汤终是落在地上，跌成了碎片。</div><div> </div><div>“玲珑，你是我姑母的心腹，我这次死里逃生，也多承了你的功劳——我能不明白么？只是……种种异相发生在我身上，叫我如何安心将养？”</div><div>玲珑抢道：“主子，绝不是作奴婢的有意欺瞒，实是前两年上头便有话下来，断是不能传的。轻则<a href="http://baike.baidu.com/view/738120.htm" target="_blank">褫</a>衣廷杖发去苦役司，重了更是拔舌砍头祸及九族的大罪，我们真不敢……”</div><div>青蔷微微一笑，只道：“你们总也不能不分昼夜轮流守着我，这一次天幸无人察觉，若再三再四……我这个鬼祟颤身的人自是死路一条，你们怕也难免受牵累吧？”</div><div> </div><div>玲珑听闻此言，长吁一口气，笑道：“主子原来担心的是这个！绝不妨事的，这是主子的福气呢！不说别的……只咱们娘娘和南边的杨妃，初进宫时都是这样过来的。‘白仙’娘娘并不是什么鬼祟，那是宫里头的福神。福大的熬过她的点化，便有孕育龙子龙孙的运数；只是那福薄的……那也是她们的命罢了。”</div><div>沈青蔷微一沉吟，已知那杏儿口中死去的郑更衣、“郑姐姐”，必是个“福薄”之人无疑了。</div><div> </div><div>玲珑见她暗自寻思，终于不再追问，心知已过了这一关，便道：“夜深了，这些时日奴婢们自会用心伺候。待……待主子沾了龙体，得了阳气护身，白仙‘娘娘’自然便离去了——以往都是如此。”语毕眼睛朝案几上一瞟，两颊径自着绯，急急去了。</div><div> </div><div>青蔷待她关了内室的门出去，在榻上轻轻翻了个身——双目闭合，眼前便有白影翻飞。</div><div>她终是忍不住将手探进衣襟里，抚上那一道伤痕。长长叹息一声。</div><div> </div><div>沈青蔷并没有睡，她的眼睛一直睁着。</div><div> </div><div>窗子半开了一扇，又圆又大的月亮从屋外探进脸庞。月亮竟是那样沉静、那样美，仿佛照耀着死者的光辉。</div><div>月光落在窗前的几案上，那里放有入夜时送来的朱漆丹盘。衬着明黄禁色的薄绸，盛一支宫制的赤金点翠花钿、一壶酒还有一方上好的雪色鲛帕。</div><div>——每一个初入宫的妃妾，都在翘首期盼这三件吉物的下赐。这是一个明确无疑的信号，表明在近两三日内，她将在一个深夜，受一盏写有“宵”字的朱红色灯笼指引，初次穿越皇宫中那些暗影重重的深巷，那些鬼蜮盘踞的楼苑，步入禁城的中心——太极宫甘露殿，到帝皇的身边去。</div><div> </div><div>再怎么幼稚无知的女人，也不会把“侍寝”的含义理解为帮皇上铺床叠被。沈青蔷自然知道那是怎样一回事——在入宫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在嫡母遣来的老嬷嬷故作神秘故弄玄虚地在她耳边窃声细语之前很久，当她睡在尚书府下人房的角落中时，便曾有过好几个夜里。被粗重的喘息和呻吟声惊醒。</div><div>——那时候月亮便像今夜这样照进来，她赫然能够看到交缠的肢体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惨淡的白色……</div><div> </div><div>沈青蔷只觉得胸口仿佛火一样烧着，她小心地坐起身来，倚在床帐旁看那无瑕的、似乎饱含着汁液的浑圆月亮。月光本该是清冷沁凉的，可无论她怎样大口呼吸，却半点也不能缓解怀中的烧灼之苦。</div><div>——那道伤一直在疼。</div><div> </div><div>那男人是谁？又妖异又邪气，就像是今夜滚烫的月色。她几乎以为自己是遇见什么精怪了；或是儿时，从洗衣的韩寡妇嘴里听过的魇魔……</div><div>——那是一些徘徊不去的精气，夜晚便会化作男子，偷偷闯入闺女的屋子里。你只要被他盯住，就完全动弹不得……他们能叫女人生孩子，产下半人半妖的后裔，一出生便会笑，眼睛是晶亮亮的黄色……</div><div> </div><div>韩寡妇讲着这个故事的时候，脸上有种莫名的神秘表情，语气压得那样低，以至于在谈话圈子之外的青蔷，总要靠些想象才能将那零落的只言片语连接起来。而凑在韩寡妇身边，那些充当听众的大丫头们，总是一边俯下羞红的脸，一边尽量把耳朵向前伸。</div><div> </div><div>难道他真的是个魇怪？要不然为什么那双眼盯过来，自己便禁不住浑身颤抖？那双手伸过来，自己竟半丝气力也没有？</div><div>他该不是人类吧……在这阴气森森的深宫之中，也会有这样的人类？</div><div> </div><div>许是有风吹过，窗子突然“嘎吱”一阵响。</div><div>冷了，青蔷把红绫薄衾往肩头拉了拉。不知怎的眼前一花，突然就看见一个人影立在自己床前，正沐在妖异的月光之下。</div><div> </div><div>***</div><div> </div><div>董天悟进到这屋内来，第一眼看到的也是那铺就黄绫的丹盘。</div><div>合欢酒、鸾凤钗、问素绡，原来这女子便要去了——原来自己来得巧。</div><div> </div><div>掖庭巷本就是皇宫内守卫最松懈的地方，他一向爱来便来，爱去便去。他也远不是第一次，在某个无名美人的怀中安眠到天亮。皇宫内多的是这样的故事，睁一眼闭一眼，知道了忘掉便罢。</div><div>他本切切只是想来逗弄一下沈家送进宫的第三个女人，说不出哪里与众不同的女人，不过这三样东西却突然叫他起了别样的念头。</div><div> </div><div>他何不饮了这酒、怀了这钗、持了这帕到她身边去呢？这念头突然出现在他脑海中，董天悟忍不住便要微笑起来。</div><div>不知那锦粹宫的母狐狸知道了会是怎样的表情？她的心机、她的手段、她的锦囊妙计通通化为流水……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精彩吧！</div><div> </div><div>——他这样想着，真的走到桌前，把素白的绢帕拿在手中，向床帐而去。面上带着渺茫的笑容。</div><div> </div><div>突然间，寒光一闪！</div><div>董天悟全没预料，闪避不及，只得伸出手臂阻拦，却被寒光带到，立时破开一道伤口。那个沈家的女人竟然并没有睡着，她不知何时已缩在床角，一手死死拽住被衾包裹自己，一手握着一把短匕，带血的匕尖直指他的咽喉。</div><div> </div><div>是的，他伤了她她便也伤了他。虽然一直在发抖，但是那一刺下去，沈青蔷是半点也没有手软的。</div><div>在尚书府时，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兰香一副“副小姐”派头，专会乔张作致，她虽不搭理，可是狠狠地下咸盐在小厨房特炖给大小姐的莲子汤里时，可也是半点没有手软的。</div><div>——后来端汤去给大小姐的兰香，被罚跪在正午的大日头下面，不准喝一滴水。</div><div> </div><div>这个男人想做什么？她不知道——或者隐约知道，那并不重要。沈青蔷只明白他想要的，绝不是她想要的，，所以她便要拿起枕边的刀。</div><div>纵使第二日玲珑起来，看见她床前横着一具尸首，腥臭的血淹没她的绣鞋，她此刻也决不能手软，不能有半点游移不决。</div><div> </div><div>董天悟在月光下望着自己小臂上的伤口，已开始涌出血来，一阵一阵的疼。即使是高傲犹如他们沈家的大小姐，俯就在他怀中，也依然只是哭。这女人却拿刀指着他？</div><div>——他伤了她，她便也定要伤了他？</div><div> </div><div>虽没有伤及骨头，却如何也并不算轻。殷红的血线片刻便汇成一处，顺着他的腕子向下淌。董天悟便用那条丝帕紧紧掩住伤口，雪白的帕子上顷刻间染满红渍。</div><div>——本该是她的血，却是他的血。董天悟转念一想，几乎要笑了出来。</div><div> </div><div>那笑是无声的，是从喉管中泛出来的，有种莫名的阴森森的寒气。沈青蔷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了，纤纤柔荑和半条膀子露在夜风中，皮肤上简直要结起霜来。</div><div> </div><div>她很想喝骂出声，惊走他，至不济，唤醒睡在外厢的玲珑也好。可是自己全身的力气都仿佛用来握那柄匕首了，竟是半丝声音也发不出。</div><div>一时间耳中只听得董天悟无声的低笑盘旋不去。</div><div> </div><div>——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也许一刻，也许两刻……突然窗子再一响，床前那人已不再。只月光无情地照着地面，上面有两滴粘乎乎的血点。</div></p></font></span>[8]宵行
<div> </div><div>“宵行”。</div><div> </div><div>一乘暖轿，轿帘密密掩着。坐在里面的人，半点也瞧不见外头的景色。不过也没什么好瞧的，不过是鳞次栉比的琉璃瓦，是那些星星点点的灯影，还有躲在窗子后面，用艳慕、妒忌或者诅咒的目光死盯着“宵行”队伍的女人们。</div><div> </div><div>沈青蔷坐在咯吱作响的轿中，抬轿的内侍们健步如飞。她全身上下只穿着一件单的绯红色罗袍，去了钗钏、卸了妆饰，袍下是空空如也的风。从掖庭到甘露殿要横穿过半个皇宫，这样走啊走啊，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div><div> </div><div>御赐的三种吉物只剩下了两样，早上玲珑发现时，青蔷转过身，用眼睛望着墙，说不知道。屋子里翻来覆去找了很久，最终只能不了了之。</div><div>做主子便有这样的好处，丫头们即使心生疑窦，也断不敢问。在宫内便有这样的好处，谁都知道装聋作哑，视若无睹。</div><div> </div><div>晌午前去了淑妃的锦粹宫，娘娘的眼睛像藏着针，扎在青蔷脸上死也不放。上供的好茶散着氤氲的香，沉默哽在两人之间。</div><div>许久，淑妃突地一笑，道：“男女居室，人之大伦，在家里教过么？”</div><div> </div><div>青蔷的脸上泛出红晕，轻轻点头。淑妃站起身来，一直走到青蔷身前，温言道：</div><div>“别动，且叫我看看。”</div><div> </div><div>一抬手，便看见纤白的腕上套着四五个赤金镯子，那指尖微微的点着青蔷的下颌，又顺着下颌的曲线抚上去，镯子叮叮咚咚作响。</div><div> </div><div>“年轻的姑娘，皮肤真好，”淑妃点着头，语气朦胧，仿佛梦呓。手指又向下，直伸进青蔷领口中去，青蔷的眼睛盯着那涂了上好丹青豆蔻的血红色的甲叶，笋尖一般又尖又长的指尖，突然感觉不寒而栗。她惶急间一抬头，正对上淑妃的那双眼，那眼中的两根尖针便一下子戳进她心里去。</div><div> </div><div>沈青蔷再也忍耐不住，身子不由自主向后躲闪。淑妃猝不及防，那两枚殷红的指甲便绞在她颈上的攒珠八宝璎珞圈里，生生齐根拗断，甲缝中渗出丝丝血珠。</div><div> </div><div>“娘娘！”大丫头琼琳急忙抢上，“您的凤甲……这、这！”</div><div>淑妃也是一呆，一股煞气在面上一转。</div><div>青蔷知道闯了大祸，急忙跪下，口呼：“娘娘请责罚青蔷。”</div><div> </div><div>——只片刻，沈淑妃的声音传来，早恢复成往日那般温和关切，令人如沐春风。</div><div>“青儿，快起来，没弄伤你吧？”</div><div>沈青蔷抬起头来，她的姑母正盈盈望着她，满脸只有母仪天下的笑。</div><div>“宵行”的暖轿一路抬到了甘露殿内，沈青蔷下了轿，空荡荡的大殿中便只剩她一人。</div><div> </div><div>甘露殿是真正的寝殿，四角垂着灯，除却一架装饰用的古董玩器，整个殿内赫然只有一张巨大的龙床。</div><div>内侍们抬着轿子鱼贯而出，恭身闭上门。却不知从何处有风吹来，吹动沈青蔷宽大的衣衫。</div><div> </div><div>她在寂静的大殿中立定，耳鼓中只听见自己汩汩的心跳声音。</div><div> </div><div>皇上长的什么样子？似乎曾远远的望见过，年纪不大，皮肤白净，头发是黑色的，其余便模糊了。不过这也并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他是皇上啊——是君，不是夫；是她必须以身为祭、虔诚叩拜的神灵。</div><div>——这就够了。</div><div> </div><div>沈青蔷向殿中央的龙榻走去，脚步的回声啪啪作响。明黄的枕，明黄的衾面上绣着金龙，躺在金龙的怀中，放下明黄的帐子，整个世界就变成了明黄的一片。</div><div> </div><div>龙榻上硬硬的，一点都不舒服，沈青蔷却觉得眼皮渐渐沉重。昨夜的惊吓，再加上今日的百般故事，她实在已经累极了。</div><div>身上那件血一般红的袍子上熏着幽幽的异香，有一种特别的甜。帐子一放下，那股子甜味就被关在狭小的空间内，缠绕着青蔷的身体缓缓旋转。</div><div> </div><div>后来她便真的睡着了，甚至还做了梦。梦又轻又浅，像赤脚走在水面上。他梦见她的君王来了，掀开帐子低头望着她的脸，眼光又闪又亮……</div><div> </div><div>——化为男人的样子，钻进女人的梦里；在女人润泽的肌肤上抚摸出颤抖的水花儿……那是传说中的魇魔。</div><div> </div><div>那一觉睡得极沉极香。夜里似乎真的有人来，环她在怀里，低声笑着，把胡茬子扎在她的玉颈上。</div><div>沈青蔷努力的、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可是那又甜又香的味道始终箍着她的额头，叫她动弹不得。身上一阵一阵的冷，心里却一阵一阵的烧，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原来你叫青蔷……小东西，你便是朕的‘青姑’[注]么？”</div><div>……脑中依然昏沉沉的，想出声，可是那回答从唇边溢出，却成了一声模糊的呻吟。耳边那个声音呵呵笑起来：“可真是惹人疼……”</div><div> </div><div>香的味道萦绕不去，整个世界都给揉碎了。明黄的天地、雪白的肌肤……还有鲜红的血。有什么人抱她在怀里，他的汗水粘在她身上，一双手勒着她的腰。她觉得疼啊，不过这疼却似调在蜜里的苦药，那苦味是绵延的，时断时续，起起伏伏……</div><div>——后来那人终于放开了她；她心里模模糊糊想着，总要看看他的脸吧？但那想法只一瞬就隐去了，沉重的睡眠彻底把她埋在下面。</div><div> </div><div>那个沈良娣得了宠——第二日全皇宫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第一次侍寝，竟然就在甘露殿的龙榻上安睡到天亮，卯时才在整个宫庭的议论纷纷中坐着那“霄行”的小轿回宿处去。</div><div>“简直是趾高气昂啊！”女人们互相交换着妒恨的眼光。循惯例，在甘露殿侍寝的妃嫔，于侍寝结束后必须立刻由公公们趁夜送回住处去的，皇上也常在上半夜和下半夜召幸不同的女子。不仅是留宿甘露殿，甚至在天大亮后才于众目睽睽下穿过宫禁，即便再得宠，如此明目张胆恣意狂放，已足够令人咂舌了。</div><div>皇上继位十年有余，并未曾出过这样的事情啊。那个新来的沈家的女人，那样低眉顺目、病厌厌样子，谁能料到人不可貌相，她竟有如此手段？</div><div> </div><div>“宵行”的轿子从锦翠宫染香阁的沈婕妤处经过时，沈婕妤的贴身侍女兰香正倚在门上张望。突然，隔壁的张才人那里的烛儿蹬蹬蹬地跑来，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压低了嗓音问：</div><div>“姐姐可知出了大事？”</div><div> </div><div>兰香的身子向后一缩，不由自主瞟了一眼身后的门帘。转过来持起烛儿的手，颤声问：“什么大事？”</div><div>那小蹄子眼珠一转，抿嘴笑：“你们本家的事，却要我来告诉？”</div><div>兰香心里突突乱跳，干干笑道：“我们这里安安稳稳的，哪有什么事？”</div><div>烛儿道：“不是你们主子，却是你们主子的妹子。姐姐没发现么？‘宵行’的队伍这会子才从咱们门口过呢，只这一夜，宫里怕是再没人不知道那位沈良娣了……”</div><div> </div><div>烛儿好一番唧唧咕咕，绘声绘色地把早上风传起来的各式道听途说向兰香倒了个遍，末了，问：“好姐姐，这位沈才人是你们家的二小姐，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她会些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手段？”原来她的目的是在这里。</div><div>兰香听闻这话，脑子里转出的却是在尚书府下人房那个脏兮兮的疯丫头的脸，一时真真答不上话。</div><div> </div><div>那女人是疯的，总像影子一样。却又偶尔望向你，眼光又古怪又凄凉，唇上带着奇诡的笑，每每望得人心头火起。</div><div>“恩，我们二小姐，有点不一样……”她只要这样对烛儿说。</div><div> </div><div>“……何止不一样？”一个声音突然接上话，“小蹄子，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她的手段你们主子是比不上的，我也是比不上的，叫她别费心了，滚吧！”</div><div>目光盈盈、满面潮红的婕妤沈紫薇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劈手就给了兰香一耳光，嘴里骂道：“大好的高枝放着呢，还不找你家的‘二小姐’去？！”</div><div> </div><div>一旁的烛儿直给吓得呆住，再不迟疑，飞也似地跑了。</div><div> </div><div>兰香肿着脸替沈紫薇奉茶，紫薇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她身边坐着一个男人，还是那身刺眼的白袍子，满脸悠然。</div><div> </div><div>“你便走吧……”沈婕妤突然说，语气极软，似在恳求，却又有几分薄愠。</div><div>“你舍得我走？”董天悟一笑。语气带笑，眼里却是冷冷的。</div><div>“可是……可是……你总待在我这里，若给姑姑知道了，或者是皇上知道了……”沈婕妤的手紧紧地绞着一方帕子，简直想从里面绞出水来。</div><div>“那你便死吧，我是不会有事的。”他的口气云淡风轻之极。</div><div> </div><div> </div><div>沈紫薇一双妙目大睁，转瞬却笑了，嗔道：“只你没有良心……”</div><div>“我本就没有心。”董天悟回答，低头喝茶。</div><div> </div><div>沈紫薇一时间沉吟不语，许久，突然说话：“杀了她算了！”声音很大，几乎倒吓了自己一跳。</div><div>董天悟抬起头，似乎很感兴趣地问：“杀了她？那可是你妹妹吧？”</div><div> </div><div>沈紫薇咬牙：“她才不是我妹妹，她是我爹和一个……和一个妓女生的，下贱东西，也能算是我妹妹？”</div><div>董天悟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寒光，他将茶碗在手中一合，站起身来。</div><div> </div><div>沈紫薇一惊：“你做什么？”</div><div>董天悟笑道：“你都送客了，我还不走么？”</div><div>起身，出门，真的头也不回的去了。</div><div> </div><div>当日傍晚，内里颁下旨意来，赐沈良娣青蔷入住锦粹宫平澜殿，晋一级，从此便是六品、沈宝林了。</div><div> </div><div>***</div><div> </div><div>好孩子不要看的[注]：“青姑”是三尸之一，主淫欲，居于人的“丹田之下”。懂了吧，其实这是很有颜色的一句话……</div> 沙发。 才女,哈哈,还会写小说 <p>very perfect</p> 等着看。 <p>原来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知道不好意思还开。</p><p>自己说吧，多少时间填好？</p> <p>那个注可能有问题。</p><p>随手搜了一下，资料中除了篇《道教的“三尸”信仰与梦的探索》论文里谈到青白血三姑的对应位置和颜色由来外，《中山玉柜经服气消三虫诀》和《传尸病口传》里青姑都是指上尸，主愚痴。</p><p>那篇论文里其它地方都有考究出处，惟独三姑那段没有，所以我怀疑是作者自己望文生义推导的（比如他说青对应的是主性欲的肾色，但青色在五脏中对应的应该是肝木）。</p>[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7-13 22:22:01编辑过]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红蝶</i>在2007-7-13 22:18:00的发言：</b><br/><p>那个注可能有问题。</p><p>随手搜了一下，资料中除了篇<strong>《道教的“三尸”信仰与梦的探索》</strong>论文里谈到青白血三姑的对应位置和颜色由来外，《中山玉柜经服气消三虫诀》和《传尸病口传》里青姑都是指上尸，主愚痴。</p><p>那篇论文里其它地方都有考究出处，惟独三姑那段没有，所以我怀疑是作者自己望文生义推导的（比如他说青对应的是主性欲的肾色，但青色在五脏中对应的应该是肝木）。</p><br/></div><p> </p><p>我看的就是这个，有用就拿来用，哇卡卡卡。</p>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柳结绿</i>在2007-7-13 19:48:00的发言：</b><br/><p>原来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知道不好意思还开。</p><p>自己说吧，多少时间填好？</p></div><p></p><p>一天3000，不结束不停止。</p><p>死也要写完！</p>
[9]玲珑
<span style="FONT-FAMILY: 宋体; mso-asci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 mso-hansi-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n';"><div>“主子，王美人来了。”玲珑一掀帘子，朗声道。那声音是再也没有的柔顺谦婉，无可挑剔，可侧着的半张脸却分明写满不屑，嘴角斜斜歪着，显是全没把那个空架子“美人”放在眼里。</div><div>宝林沈青蔷见她如此，心下暗叹一声，并不动颜色。这玲珑心思剔透不假，却嫌太精灵了些，失之厚重，断是个能惹事的。她对王美人并无太多好感，却也绝没有恶意，一个可怜人罢了，何必如此呢？</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请吧，”青蔷道，“去把昨日的好茶倒一杯来。”玲珑答应一声，去了，便见王美人扶着一个小丫头，姗姗进来。</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果是喜事到了，不过几日不见，妹妹的气色已大好。”王美人道。她入宫很早，姿色平常，此时已是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宫装半旧不新，早已是过时的剪裁。也难怪玲珑使那青白眼，她这样自认有头脸的宫女，又在得宠的主子身边，确是比这般落魄人儿有些面子。</div><div>“姐姐坐，”青蔷招呼她，着意多看了两眼身边那小丫头，并不是杏儿。</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王美人絮絮说着，反反复复都是些无聊闲话，青蔷勉强打点精神敷衍，心下转着念头，如何将那杏儿单独唤来一问？</div><div>“……妹妹觉得如何？”王美人突然问道。</div><div>青蔷一呆，适才全没用心去听，现下怎知“如何”？</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这……姐姐……”青蔷尴尬一笑，幸有玲珑端着茶盘、打了帘子进来，解了她的窘迫。</div><div>“姐姐喝茶，”她忙道，“这是才得的皇封龙井，只昨日喝过一次，姐姐觉得怎样？”</div><div>王美人陪笑着接过茶盏，细品了品，方赞：“果然好茶，倒像我在家时常喝的。”</div><div>“姐姐家在南方？”北地这样的好茶贵比黄金，纵是在皇宫内苑也并不易得。</div><div>王美人的脸上微微覆上一层戚色，淡淡道：“都是旧事了……”不肯再说什么，只是摇头。</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一个惯常无话可说还要搜肠刮肚来凑趣的人儿，竟然沉默如斯，青蔷见了，心下也不禁恻然，</div><div>“我是不懂这些的，也喝不出好坏，姐姐既然喜欢，便都拿了去吧。”</div><div>“这绝不敢当——我原也不配喝这样的好茶……”王美人道，将茶盏搁在案上，站起身来，只说，“天晚了，我走了，妹妹好好休息吧。”也不待人挽留，径自去了。</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怪了，这个王美人，往日是赶也赶不走的。”小丫头点翠见客人去了，忙进来收拾，这些时日早摸定了宝林主子是个宽散的性格，她也不拘束，只唧唧咕咕笑。</div><div>“慢着，拿过来我瞧。”青蔷忽道。</div><div>“主子要什么？”点翠疑惑。</div><div>“你手里的茶盏。”<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div><div>“这是方才王美人……”</div><div>“拿来！”沈青蔷脸上掠起一道愠色，竟是从没有过的严厉。</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点翠再不敢罗嗦，急忙将茶盏奉上，青蔷也不接，只向她手中一望——便阖上眼，长叹一口气。</div><div>——白瓷杯内余温袅袅，水色澄红，飘着几片残叶。她虽不懂茶，也轻易分辨得出，这绝不是什么新得的皇封龙井，怕是连她日常喝的也大不如。</div><div>人心凉薄，一至如斯。</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杯子放在这里，去叫玲珑来。”沈青蔷道，面色如铁。</div><div>点翠缩着脖子去了，不一时便带了玲珑回来。玲珑一进门便看到案上的茶盏，脚步略有凝涩，转瞬即恢复如常。</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你将昨日得的茶包了，给王美人送去——这次不要弄错。”青蔷缓缓吩咐。</div><div>“主子……”玲珑还待说什么，却已被青蔷打断，那声音依然是慢慢的：</div><div>“你若自认高明，我的话自然也可以不听……”</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奴婢绝不敢！”玲珑双膝跪下，道，“只是咱们娘娘吩咐……”</div><div>青蔷再不答话，随手抓起茶盏便掼在地上，登时摔了个粉碎，瓷片四飞。一旁的点翠“啊”的一声轻呼，慌忙躲闪。玲珑却一动不动，恍若不察。</div><div>屋内一片死寂。良久，玲珑狠咬了下嘴唇，伏地顿首，咚咚有声，也不待吩咐，起身便去了。</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沈青蔷有时也会想，若自己落到了王美人这样的境地，会不会与她一样？该是不会的，依她的性子，断不会甘受如此羞辱。</div><div>——可是她便真的“甘心”吗？你“不甘”又如何？</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点翠。”她忽道。</div><div>“主子……”点翠的声音都带着颤。</div><div>“去把玲珑叫回来——我自去一趟好了。”</div><div>点翠恭恭敬敬答应，急忙忙去了。</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只片刻，便领了玲珑回来。玲珑眼圈发红，手中捏着一只朱色的雕漆提篮。</div><div>“主子放心，同样的错处，玲珑不敢犯第二次。”不待青蔷问，玲珑已答道，揭开提篮的盖子，果露出一只掐丝珐琅茶叶罐子——上面贴有皇封。</div><div>青蔷看也不看，只吩咐：“你拿好了，跟我亲向昭华宫走一遭儿。”</div><div>玲珑迟疑片刻，立在那里，竟然道：“主子不能去！”</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青蔷已站起身来，忽听她公然抵触，全出乎意料之外，一时间竟僵住。还未及开口，点翠已然跪在地上，一边道：“主子息怒。”一边不住拉着玲珑的衣摆。</div><div>玲珑丝毫不为所动，反甩手将点翠的胳膊摔出去，朗声道：“玲珑去赔罪，那是作奴婢的眼皮子浅手上轻狂，狗眼看人低了，大不了挨骂挨打，玲珑一人承担。主子若去，便反叫人疑心是主子的指使，此时巴巴赶过去瞧她的笑话呢！”</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青蔷听闻这样一番话，心下猛然一动，复又落座。</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两人便这样对视着，谁也不移开目光。许久，青蔷道：“玲珑，你可想过，他日难保我也如她这般……都是说不准的……”</div><div>玲珑道：“纵他日主子和她掉了过来，主子难道以为，她还能记得起主子今日的一杯茶？”</div><div>青蔷反笑了，道：“能踩人时便尽心踩人，他日若挨人踩，也是不冤——可是？”</div><div>玲珑一怔，随即笑道：“主子敏锐，玲珑望尘莫及。”</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青蔷笑着，一摆手，吩咐：“你便去吧——你们都去吧，叫我静一静。”</div><div>玲珑亦笑着，躬身答应，便去了。</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待她走远，点翠方怯生生站起身来，估摸着青蔷的脸色，踌躇良久，方道：“主子，咱们且到园子里逛逛去、宽宽心，如何？待回来，地上也就干净了……”</div><div>青蔷瞧了瞧脚下的一片狼藉，笑道：“无妨，待玲珑回来再说。”</div><div>点翠咽了咽吐沫，悄声道：“主子息怒。”</div><div>青蔷转眼瞧了瞧她，点翠也有十五六岁模样，并不见得比玲珑小多少，却一脸嫩相，双颊肉滚滚的，上头点着几星小小麻子。</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你几时进宫的？”青蔷问。</div><div>“靖裕十一年，上次征选时进来的。我、染蓝、玲珑姐姐，我们一直在一处。”点翠答。</div><div>“以前都在淑妃娘娘跟前？”</div><div>“奴婢们哪有那个福气。起初跟的那个主子，也是和我们一年进来的，谁料……坏了事，才跟了淑妃娘娘的。”</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青蔷道：“这宫墙里头，原本人人不容易。”</div><div>点翠听她口风松动，犹豫再四，终道：“主子……玲珑姐姐忤了主子的意思，自是她的万死，只求主子看在她绝没有歹意的份儿上，从宽吧……”</div><div>青蔷道：“我并没怪她……罢了，这件事谁都不必再提起。”</div><div>点翠方笑了，舒一口气。</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青蔷见她姐妹情深，也颇觉温暖，道：“你只私下里对玲珑说，我到这里来，并不为着争什么宠，我不过为了……为了……”</div><div>——沈青蔷突然恍惚：我到这里来，究竟为了什么呢？除却报答淑妃娘娘的恩，总该为着什么吧？</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点翠见她忽然住口，只当话有不便，也不在意，只道：“主子不是那一干俗人——我们早就知道了。玲珑姐姐也说过：人人都道‘争宠’‘争宠’，难道那‘宠’是争便能争来的？谁不会争呢！可这宫里统共就那么几个娘娘……”</div><div>青蔷笑道：“你玲珑姐姐是个有见识的。”</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从西边的锦粹宫到东边的昭华宫，路途并不算近，玲珑去了一个半时辰，方回来。点翠早耐不住，一边和青蔷说话，一边就将那碎瓷细细扫了。玲珑回来时，已一切如常。</div><div>可她并未进屋，只隔着帘子，朗声禀报：“回主子的话，奴婢的差事办完了。”</div><div>青蔷在屋内道：“进来吧，辛苦了。”</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玲珑并不动，只道：“奴婢不敢冲撞主子，这就去了。”说完竟自转身走了。</div><div>帘内青蔷和点翠，一并愕然。</div><div><font face="Times New Roman"></font> </div><div>傍晚时分，染蓝进来回话：“主子，王美人那边遣了个人过来——”</div></span> 先不看，做记号～～～～～～ <p>特里别人不看,其实你该看.</p><p>看看你能猜出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p>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柳如烟</i>在2007-7-14 0:26:00的发言：</b><br/><p></p><p>一天3000，不结束不停止。</p><p>死也要写完！</p></div><p>谄媚地贴过去笑，给捏捏肩膀捶捶背，哎呀，姐姐不要太辛苦了。</p> <div class="msgheader">QUOTE:</div><div class="msgborder"><b>以下是引用<i>Aimma</i>在2007-7-14 18:39:00的发言：</b><br/><p>谄媚地贴过去笑，给捏捏肩膀捶捶背，哎呀，姐姐不要太辛苦了。</p></div><p></p>你这个小坏蛋! LS和再LS.....同人女..... <p>这个。和我本人同人女身份有关系么？还有就是阁下究竟知道什么是同人女么？</p><p>不要乱灌我姐姐的楼</p><p>pia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