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 发表于 2004-8-9 14:08:00

[给宝宝的生日礼物]《相思断》

[废话在前]
  ——这只不过是我的、索然无味的别离……

  相思断
  ※给漂流者的镇魂歌※
   
http://bbs.argstorm.com/UploadFile/200472617413356876.jpg

    ……断,围棋手法之一,据传其登峰造极境界谓之“相思”。“相思”二字,取其难续难弃、若离若继意也……
  ……“相思断”之式一成,不可进不可退、不可攻不可守;壮士断腕必定伤筋动骨,徐图挽救不免处处制肘——生死莫辨之地,最是乾坤颠倒之机……
                                                                        ——题记

(一)

  那天早晨,我在浴室的镜子前面剃须,克劳蒂娅突然来到我身后,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

  那天早上很凉,克劳蒂娅的触碰仿佛一阵和风。我把剃须刀从腮边拿开,问:“克劳蒂娅,怎么?”她突然从背后揽住我的腰,把脸埋在我的肩头;声音从我的颈后传来,仿佛漂浮于另一个世界……她说:“esta……把头发留起来,好吗?”
  我捏着剃须刀的左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两秒,沉默像水波一样在我们身边漾开……然后我听见自己回答:“……好……为什么不?”我像选择一条手帕一样轻巧的下了这个决定——也许这本来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我决定把头发蓄起来了……也许永远也不能恢复1996年的光景、那样长而且浓密;但是无妨,因为我也永远回不到1996年去了。

(二)

  我还记得自己把头发剃光的那一天。

  不是因为天气,那还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冬季——只是我们的心里有火,快乐到烧灼起来的熊熊烈焰。那一天河床在阿根廷秋季联赛上夺冠,整个百年纪念体育场如癫如狂如痴如醉……
  我的头发就在这种集体性的狂欢里轻飘飘的落地——河床,其实那不是“我的”河床。我喜欢那里,我喜欢伙计们,比如看起来老实巴交、一发脾气就吓煞人的达历桑德罗——可惜那不是“我的”河床;我不属于那里:红色绶带和盾型徽章、训练场外鲜明的栏杆、观众席上融化的人群和万里飞屑、迪亚斯教练的笑……这样啊那样啊,一切都不属于我;同样的,我也不属于河床,我游离于这个集体之外,我站在场中央依旧游离于这个集体之外——这是现代的奴隶买卖制度,我的所属在西班牙。

  在两个城市之间辗转反覆,是种不那么有趣的经历。你在每一个城市里都有秘密,只属于你和这个城市本身的秘密。每一次在现实里或者想象中跨越半个地球,总有那么一段时间你发现自己正尴尬的处于这一半和那一半之间:暧昧、混沌、不明,一边的世界关上了大门;而另一边的门扉尚未开启,你被硬生生的抛弃在即非此、又非比的“中间”,绝对的“中间”。
  ——很多天,很多个清晨醒来,你不能分辨白天黑夜,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三)

  我现在在西班牙,在皇马马德里,据说是世界上最豪华最昂贵的超级俱乐部。我来到这里很早,从十六岁开始,身上就烙有白色印记——而两年前,我剪去头发、从河床归来。

  我喜欢马德里,一个干燥的风席卷的古老城市。我总觉得自己的血管里有西班牙的血,早已消逝的、埋在时间的灰烬下的那个传说中的西班牙的汩汩血脉。白色——黑色——紫色,纯粹——极端——梦幻。“我的”皇家马德里就是那个流浪和无穷幻觉的旧日的西班牙、从埋藏她的沙土下伸向天空的一条触手,而我在那其间,唱着自以为是的歌。

(四)

  我在皇家马德里,距离席达德训练场只有五分钟车程的小小公寓是我的住所。房子有些老,但是布局合理、舒适可亲,阳台上铸铁花纹的栏杆模拟丛生的藤蔓植物——克劳蒂娅就站在阳台上,身后是长长的白色亚麻布窗帘。
  
  是的,我能看见:克劳蒂娅正站在阳台上面;而我在房间内,半躺在沙发里,随手翻着字谜杂志,不知不觉睡着了……
  我睡着了依然能够看到她;我的目光隔着一道长长的坠地窗帘,依然能够看到她——也许正因为我闭着双眼;也许正因为我和克劳蒂娅之间,有那帘随着微风飞舞的白色,我才能确定她一定在那里——那是清晨或者黄昏,是一天的时流中任意一刻,空气中无比静谧,只有微风空荡荡的回旋……

  我看得见,我一直看得见,即使过了十年二十年,我知道自己一闭上双眼这个画面立刻就会浮现——这就是我的马德里。

※断之一※

  ……我走进总经理室的时候,豪尔赫·巴尔达诺先生正坐在古董办公桌的后面,娴熟的敲着电脑键盘。

  “哦!对不起,cuchu……”他抬起头来看到我,有点惊讶,这样说。我回答没什么,是我比预约的时间到得早了。

  我在巴尔达诺先生对面坐下来,抬头打量这间屋子。墙上挂有两张照片,从我坐着的角度望过去,一张是我面前这个人和我的队友劳尔的合影,那时候他们衣着简朴、远比现在年轻;另一张上面有太阳的反光,一片模糊的白……
  总经理室在二楼,从窗口能看到楼下的草坪。据说今年有望升入乙级的二线队正在那里训练。慢跑的队伍绕过一个弧形,最终隐没在视野远端……

  ——这房间的隔音太好了,空气中只有键盘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

(五)

  我还记得和桑蒂并肩坐在训练草坪上的那一天。

  我们并没有约定什么,那之前我百无聊赖,一直在注视着夕阳是如何一步一步的消失在栅栏后面:太阳逐渐下坠,最后变成橘色……这时候桑蒂——圣地亚哥•索拉里走了过来,坐在我身边。
  他说“嗨,cuchu,看什么呢?”我回答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桑蒂笑了起来。他那种笑我形容不来,更无法模仿;除他之外,我再也没有在别人脸上看到过那样的笑——无论之前或者之后。

  我和桑蒂之间“真正的”谈话其实不多——除去交换无聊的笑话和对故乡的思念,我们真的没什么正经的东西好讲。可是那一天,桑蒂突然对我说了很多,话里充满前后矛盾的古怪隐语。
  他说我们其实都是背井离乡的流浪儿,就像一种我从没有听说过的稀有蝴蝶:第一代从西到东飞越太平洋,产下卵,然后立刻死掉;第二代在孵化地长成成虫,尽管没有任何同类教给它们,它们依然一长出翅膀就起飞、由东向西飞回它们从没见过的故乡去……
桑蒂讲了很久,等他讲完了我很老实的告诉我讨厌蝴蝶,蝴蝶花里胡哨的,小的时候还是恶心的毛毛虫。桑蒂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我不喜欢说笑话,我是真的不喜欢说笑话。可是从小到大,在独立、在河床、在皇马的这两年里,每个人都对我说“cuchu你这个家伙逗死了!”我该怎么回答他们呢?我只好再自我调侃一句把话题岔开。就像这次一样,其实我很喜欢桑蒂说的那番话,我很喜欢彼此说一些正正经经的东西,但是我一开口就是习惯性的搞笑——除此之外我不懂另外的与人交流的方式。

  我的绰号“cuchu”来自于电视上一个著名的小丑。我小时候去看过真正的小丑表演,他们涂满油彩的脸上,通通画着一滴硕大的、形态夸张的眼泪。

(六)

  那天我真的应该和桑蒂好好说点什么,至少听他把蝴蝶下面的话讲完——因为在马德里,除了他,我并不知道还有谁能讲这样的故事给我听。在这个城市里、在皇家马德里,至少我们两个是同胞手足;或者像桑蒂说的,我们就是那有奇怪毛病的蝴蝶,应该可以互相了解——那种一生不断的飞、飞到目的地就死掉的蝴蝶……

  可是桑蒂大笑之后,就沉默了,我最终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太阳慢慢隐没到火红的云层下面,终于我站起来,向他道别,我说我要走了,桑蒂。

  其实我的意思只是说:“天晚了,我要回家”,可是他却突然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神古怪,神情飘忽。我猛然醒悟,原来我说的那句话在出口的一瞬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生命,它不再忠实的表达我的想法,它不再属于我;它捕捉到我和桑蒂之间某种奇妙的联系,迅速攀缘而上……
  桑蒂用那样的表情看着我,以至于叫我突然伤感起来。

  那时候我本来是很开心的,第二天的联赛古蒂将因为累计黄牌停赛,我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上场了——不过后来顶替他的是博尔哈,我看到首发名单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葡萄牙教练就那样飘飘然、施施然、气度雍容的从木然站在那里的我面前走过去。

(七)

  我的处境堪称不妙,原因却也不用罗嗦。

  我讨厌自己在每一场比赛里都永远、永远、永远坐在替补席上,永远、永远、永远为了那哪怕万分之一的渺茫希望而万蚁噬心焦虑不安。
  有那么几次,仿佛抓住了什么,仿佛看到了一丝光亮,但是那样瞬间的莫大幸福总是如肥皂泡般破灭;总是有人把我紧紧攥着的东西抽走——我从至高的快乐中急速下坠,摊开手心,里面终究空无一物。

  队友们在球场中心挥汗如雨,几万观众的欢呼声充斥耳膜;我坐在替补席角落的阴影下面,把十只手指的指甲咬的残缺不全。

  ——为什么不是我?我真的不如他们么?我为什么坐在这里?这八年我到底为着什么?
  厌倦了,厌倦了这样的自问自答;厌倦了总是近乎无耻的把过去的快乐搬出来反复咀嚼的自己。
  不断的纠缠于同样的问题会把人逼到精神错乱的境地:我在这里!我不是可有可无的!我不是谁都可以代替的!
  为什么却总好似在一座巨大的迷宫里努力奔跑,直到精疲力竭始终在同一个地方绕着圈子?

  ——有时候真想变作小小幼儿,窝在黑漆漆的床底,什么事情都不用再想,只管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断之二※

  “……对不起啊,cuchu……”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止了,巴尔达诺先生将笔记本电脑推向一边,又一次致歉,我也只好再一次回答他其实是我来的早了,不是他的错。他问我要不要喝咖啡或者茶,我一一婉拒,我不是来和这里聊天的;他也知道,所以不再坚持。

  巴尔达诺先生巨大的办公桌上堆放着一叠五颜六色的文件夹,仿佛一座彩色小山,他从最上面取下一只蓝色的,拿在手里,摊开了、又猛然合上。
  我当然猜出了那是什么,但是奇怪的,他却并没有立刻递给我;他把夹子拿在手里,问我:“伤怎么样了,cuchu?”
  “好多了……”这又是一句废话,但是我只能这么答。

  他终于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我,我快速的扫了一遍,字有点小,看着眼睛疼。我说声“对不起”,在桌子上取了一只笔,毫不犹豫的在下面的横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尖在平滑的白色公文纸上划出一个深深的字母e的痕迹,墨水却没有流出来。

  我抬起头,看着巴尔达诺先生。

  ※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18 11:28:01编辑过]














柳如烟 发表于 2004-8-9 14:13:00

(八)

  ——我当然没有真的向隅而泣,只不过和奎罗斯教练吵了一架而已。
  ——其实也不算吵架,只不过我终于明白的告诉他我很不满……

  我不是劳尔也不是古蒂。
  劳尔什么都不用说,黑着一张脸在更衣室里走一遭,所有人都会不由自主的检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上对不起天、下对不起地、不上不下对不起队长大人的事情;古蒂没这种威慑力,但是他真正发怒的时候不可小视,他是真的敢拍桌子骂人的,骂起来连劳尔都让他三分。
  而我呢?我擅长的就是说一句俏皮话,嘲人——更是自嘲。

  在现在这个英国人到来之前,队伍里的曾经那个英国人麦卡最喜欢捉弄队友们,特别是帕文鲁本米纳他们一干小孩子(他们是小孩子,我不是),可是他从来不逗我。我现在还记得那一天麦卡哈哈笑到直弯下腰去,然后说:“cuchu他不好玩,都不知道生气……”
  我哪里有生气的权利?就像索拉里说的,我们是“漂泊异乡的谋生者”,我们的家不在这里,我们可以依靠的东西都不在身边——这种滋味劳尔和古蒂他们不会明白。

  “……estaben!”教练大人声色俱厉,“你在做什么!”他冲我吼叫。
  我抬起头,汗水顺着皮肤不断不断向下滑落,耳内一片蝉鸣。“我们的任意球,”我平平静静回答他。一个礼拜前莫名其妙丢了国王杯,我知道教练大人满腹火气,可是他不该找上我。
  这是训练课上的分组对抗,我和齐祖纠缠在一起。如果是往日,我一定立刻退让;我可以断腿断手,但是绝不能叫齐祖受伤。没了我只不过是让古蒂少一个第二顺位替补,而倘若齐祖伤了我就不免成了皇马的罪人——如果我还想再发挥一下自嘲的本事的话,我大可以说,这就是为什么皇马的防守被广为诟病的原因:真刀真枪的拼抢,我们从来不练;我们练不起。

  葡萄牙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阳光炽热,耀得人睁不开眼睛。“……齐祖犯规了,我们的任意球,”我告诉他。他不由分说的对我一挥手:“别胡闹,estaben。”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世间万物在正午的阳光下变成了摇摇晃晃的影子:自己和他人、过去和现在、梦想与真实,所有的界限都暧昧了、模糊了,失去其本来面目——或许这才是它们的真正面目,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看到了他们、了解了他们。
  齐祖大约察觉出什么,他对奎罗斯教练说“没错,是我犯规了”,他把足球从地上捡起来,想递给我。
  我没接。

  “在这种时候不要添乱了,estaben!”这只是训练中一个小小事故——事故结束了,教练先生转身而去,“齐祖过两天还要打冠军杯……”
  ——是的,他要打冠军杯,客场对摩纳哥——而我呢?

  于是我也转身,从惊愕的队友身边走过去,步履平稳的绕过训练场边的围栏,走向更衣室。葡萄牙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似乎还听到了一片丝毫不加掩饰的窃笑。

  ……小的时候,我和nico哥哥经常站在这个训练场边,嘴巴大张,看一队的训练看到发呆。
  ……在我的家乡,布宜诺斯艾利斯银色的沙滩上,我们曾经花了整整一个下午时间搭建一座大大的沙堡,两肩暴晒到发烫发疼。我们是那样高兴,天都黑了也不愿回家;后来费迪哥哥生气了,不理我们又哭又踢又打又闹,两脚就把我们的城堡踢得粉碎。

  ——那么大、那么漂亮的沙之城堡,一瞬间就变成了布满脚印的废墟;第二天潮水漫上来,留不下一丝痕迹。

  ……我走进更衣室,心里一片空明。我打开衣柜找出手机拨电话给经纪人蒂里。
  我在一片寂静的晚风中对他说:“我要离开这里。”

(九)

  我的家庭也算是一种“职业体育世家”,蒂里是父亲的“老朋友”。职业运动员们一般都这么称呼相熟的经纪人,我们的命运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我已经二十四岁,这也许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开始的时候是在转会或者留下之间摇摆,现在则是为选择下一个东家而头疼——两个月前的某一天我突然接到了父亲的电话,第二天蒂里就出现在我家门口。

  “……cuchu,我们需要互相信任、互相坦诚,你知道吗?我想帮助你,我也有能力帮助你;而你现在正需要帮助……”蒂里的目光直直的落在我脸上,“告诉我你想要什么,然后把一切都交给我吧……”

(十)

  ……晚风里的克劳蒂娅正站在阳台上等我回家,她在唱着一支会让我想起过去的歌……

  ——我的永远的马德里……

※断之三※

  ……我签好字,把文件夹就那样打开着递还回去,巴尔达诺先生看也不看,顺手合上。这是解除合同的最后一道手续,现在我彻彻底底和白色脱离关系。

  “喝点什么?”巴尔达诺先生又一次问,那样精明强干的总经理先生,仿佛突然变得衰老而健忘了,突然变得有点罗嗦。
  我说不了,我不打扰,正要告辞。
  他仿佛没有听到,继续自说自话。他说每天早上自己这里都要忙个不停,电话排着队打进来;但是一到下午就突然安静,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时候他就希望能有人推门进来,和他聊聊天。
  “……他们总是觉得我很忙,他们都不来……”巴尔达诺先生笑道。

  我不知道巴尔达诺先生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时候太阳已经移过了一个角度,刺眼的白色反光从那张照片上消失了,人影显现了出来:上面的巴尔达诺先生更加年轻,站在他身边的是长发的费尔南多•雷东多……

  “……cuchu,”巴尔达诺先生突然叫我的名字,“想看看我刚才在打什么么?”
  他顿了顿,仿佛在等我的回应。我摇摇头,他脸上的笑容熠熠生辉,仿佛是个孩子正炫耀自己心爱的秘密:

  “……我的辞职报告,”他说。语气甚至仿佛是欣喜的。

  ※

(十一)

  奇怪的很,自从我借题发挥,在那次训练课上给他难堪之后;自从蒂里不再和俱乐部商谈续约、改而四处放出风声坐等人找上门之后,奎罗斯教练对我倒反而和颜悦色的多。
  照理说他的“和颜悦色”是没有道理的,因为我们在输掉国王杯之后,古怪的败给了摩纳哥,又和一个奖杯失之交臂;同时联赛的积分也逐渐被瓦伦西亚迫近……
  ——那是无法想象的连续溃败。

  仿佛全世界的霉运都落到了皇马头上,红牌、禁赛、伤病不断。而这一切都和我无关了,蒂里满世界飞来飞去,最后终于把意大利国际米兰的代表带到我面前。
  我用意大利文和他交谈,他眼睛大睁;我笑了。
  米兰实在没什么不好,一个漂亮的大城市;那里与平静祥和的马德里并不一样,她更加像我的故乡布宜诺斯艾利斯,混乱复杂癫狂但是那样甜美的布宜诺斯艾利斯。
  ——那是另外的世界另外的故事,在那里的会是另外一个坎比亚索。

  ——是的,皇马已经和我无关。

(十二)

  但是命运永远喜欢戏弄你;你在她的掌心跳舞,她把你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抛来抛去——就是在这种反复中你青春的朝气和纯白的心才被一点点消耗殆尽,最终荡然无存。

  ……当奎罗斯突然宣布由我——即将离开皇马的我,而不是和俱乐部续约的古蒂不是“帕文们”的代表博尔哈——出战对皇马来说最为重要的、对抗巴塞罗那的西班牙德比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要大笑了!
  多么讽刺!
  多么见鬼的讽刺!

  在两个月之前,假使奎罗斯这样对我说,我愿意跪下去感谢他、感谢上帝;我甚至愿意为白色而死!
  但是现在,我只想大笑。
  晚了……晚了……太晚了……

  没有人能救得了崩溃中得皇马,就如同没有人能救得了我爱她的心。

  这颗心空了——死了、空了、回不来了。

(十三)

  我明白错的是我。

  我一直任性的以为,在我离开的时候,皇马会凝固在98年的纯洁的白光里,
  她会一直等待我,像睡美人等待她的王子……

  ——只可惜我不是王子啊,我只不过是个碰巧路过的、小傻瓜。

  最可怕的事情并非梦想破灭,而是恰恰相反。

  这世上最可怕又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在你自以为已经实现了梦想的时候,在你自以为你的努力和坚持终于已经感动了上帝时候,却发现梦想只是一个空想,而上帝根本未曾听见你的祈祷——当我带着那样莫可名状的骄傲和幸福从阿根廷归来,却陡然被现实翻天覆地的改变惊得手足无措……
  原来不变的、孤独的、永恒的只是那个十八岁时的自己,他一直站在1998年的镜子前面顾影自怜……时光已经疯狂的流逝了,在我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那让我快乐又让我痛苦、不可抑制的纯白的梦的时候,其实我抓住的只是我的梦在2002年的虚影——错愕、陌生、甚至那样荒谬滑稽的虚影……

  ……从2002到2004,如今终于连那个变形的失色的模糊的影子也消磨的一干二净了……
  ——在这八年之中,原来只有我停在原处。

(十四)

  选错一个俱乐部是不是就好比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你对她好她不知道珍惜,你掏心挖肺她视若敝履——当你终于离她而去她会不会后悔?

  ——即使她后悔了又能怎么样?你已经回不来了;你的爱也已经回不来了……

(十五)

  ……那场比赛后来输了,再下一场也输了;后来我受伤了……
  胫骨上一阵剧痛,在那种痛到精神似乎都脱离肉体飘飘而去的境地里,我突然想,原来一切本该如此……

  所有最深刻的爱的溃散;所有被一点一滴生生消磨掉的爱情和忠诚的余音;在持续了八年之久的起起伏伏来来去去之后,一切嘎然而止。
  ——本该如此。

  断了。
  就是这样。

※断之四※

  “……我还记得去年麦卡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还是和往常一样,风度翩翩,衬衫的袖口一尘不染……”
  “……我还记得去年稍晚些,耶罗到我这里来的时候,他拍着这张桌子和我吵了一架……后来耶罗哭了……”
  “……我也还记得托特那孩子……他说‘皇家马德里不是足球的终点’……”

  ——巴尔达诺先生絮絮说着,空气中那样寂静。仿佛我们两人所处的这个经理办公室,已经被抛到太空之中——这间房子正在宇宙里漂浮,和皇马无关和他这个经理的职位无关,我不会向窗外看。
  他说他总是希望有人和他说说话;我就坐下、喝一杯茶、慢慢听……

  ※

※断之五※

  ……在漂浮在宇宙间孤独的小小房子里,我突然对巴尔达诺先生讲起古蒂。

  我说我受伤的那一天,古蒂在阿方索先生的诊室里找到我;他说cuchu你不该走、你为什么走?下赛季、到了下赛季就绝对不会这样了,下赛季葡萄牙人会离开,下赛季我们会更强大——
  而我对他说,我说我留在这里只会变成第二个古蒂,我不甘心啊。
  古蒂会一年老于一年;
  坎比亚索会一年老于一年。

  ——古蒂对我说:“你不恨我么?”他怎么会问我一个这样幼稚的问题?能问出这样幼稚问题的古蒂他有多么幸福!他依然在爱、在恨,也许依然在梦想——我笑了一下,多么羡慕——但是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无法说给他听……
  ——然后古蒂又问我:“你还回来吗?”这次我能够毫不犹豫的给他答案,但是我依然只是笑了一下。

  我选择笑着离开——并且缄口不言。

  ※

(十六)

  ……我走出经理室,走下楼梯;走廊两面的墙上挂满这个百年俱乐部以往的明星们的大幅照片,我在那些星星们的注视下缓步而行——多么像璀璨的银河!

  他们都将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岁献给这个俱乐部,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没能在这个俱乐部告别足球生涯,在他们自觉或者被迫离开的时候会怀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我还记得自己1996年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像若干年后我依然会记得劳尔、齐祖、费戈、卡洛斯一样,我现在还记得米亚托维奇、记得苏克尔、记得雷东多、记得耶罗队长……
  我还记得nico哥哥穿着白色队服的样子——

  如今——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十七)

  …………

(十八)

  ……克劳蒂娅握着我的手,握得那样牢;我转过头去看她,她也正向我这边望过来,她对我微笑……
  于是我也笑了,闭上眼睛。

  ——2004年7月,我在去米兰的路上。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4-8-18 11:26:52编辑过]

柳如烟 发表于 2004-8-9 14:14:00

[废话在后]

终于结束了,从《灵魂熔炉》到《相思断》,关于皇马的一切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以单纯的小说角度来说,这篇不过一般,但是能写出虚脱的感觉,也算不错。
如前言所说,这不是坎比亚索的别离,只不过是esta、是我——我对皇马的爱和恨、最后变成空虚的“无”的那样一种离愁别绪。
——未免过于索然无味,不过无妨,反正是自娱而已。

宝宝二十四岁了,这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带着心中一个永远的空洞继续上路吧,一只小狸猫,背着一只小包袱。

死于忧患、胜过死于安乐——骄傲自信永不服输的小小少年,在时光里这样说。

我以他为傲。

特里托格内亚 发表于 2004-8-9 17:36:00

题外话~最近找到了秃头生发的方子……
兴奋的告诉狐狸~
狐狸:“你是为了坎比么?”
我沉默

Aimma 发表于 2004-8-9 19:44:00

以下是引用特里托格内亚在2004-8-9 17:36:00的发言:
题外话~最近找到了秃头生发的方子……
兴奋的告诉狐狸~
狐狸:“你是为了坎比么?”
我沉默


看完这个文章看这个话,让我很有跌倒的感觉||||||||||||||
==!不如我们告诉小索罢(被踩死)

姐姐从来不给自己加精,笑

所以有必要加我这个斑竹

特里托格内亚 发表于 2004-8-9 19:58:00

我是很想告诉他的,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弄

Aimma 发表于 2004-8-9 20:23:00

有保姆呢,告诉她

让她想办法去(不负责的爬走,身后是我姐姐的飞刀)—

Aimma 发表于 2004-8-13 13:52:00

我有点难过

左边锋21 发表于 2004-8-15 13:32:00

我很难过T_T

把头发蓄起来好吗?我们都蓄很长很长的头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长发飘飘,金光闪闪。

柳如烟 发表于 2004-8-18 11:28:00

再修改一次。

Aimma 发表于 2004-8-18 12:07:00



看来要重新看了呢……
慢慢来

nausicaa1908 发表于 2004-8-21 09:30:00

……                                    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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