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 发表于 2003-12-11 11:21:00

[怨念集合体]阿修罗

……阿修罗,似人而非人者。容貌绮丽,法力无边……以其怨妒之火烧尽三界……
                                                                   ——题记


(一)

    午夜,我披着条大浴巾走出浴室,顺手扭开起居间里的组合音响,重金属摇滚特有的剧烈噪音立刻炸裂开来。与此同时阿兰加的尖叫声也响起:“古铁雷斯,一点了,你发甚么神经!”

    我没有搭理她,只当作不曾听见,半分钟后那个女人开了骂:“古铁雷斯,你可以去死!”然后“嘭”的一声巨响,卧室门大力砸上,震的整个屋子一阵簌簌……我抓起茶几上的绣花亚麻桌巾努力的擦头发上的水渍,耳中被音乐声震的嗡嗡作响,仿佛头顶上正有巨大的钢铁怪物盘旋不去——我很习惯这种声音,它让我想起多莱虹——我的故乡。

    每次更新户籍名册、办理签证的时候填表格,我在出生地一栏里永远是潦潦草草的写上“马德里”,并不肯做更加详细的解释。其实准确来讲我出生在马德里地区的多莱虹镇,美军空军基地所在地,我是在玻璃永远嘎嘎作响的房子里、在飞机轰鸣声中长大的。讲的更加简明一点:我就是城里人所说的那种乡下小孩。

    ——我成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多莱虹,我是如此的痛恨那里,终年飞扬着肮脏的灰土,人们徒然的睁着茫然无神的双目——那里是毫无希望的寂地。


(二)

    我到达席达德的时候停车场里面已经基本上塞满了队友们的车子,从罗尼簇新的法拉力到劳尔半旧的本田。训练的时间已要开始,我懒得开进去寻找车位,于是索性把跑车停在了车道上。我胡乱的哼着歌,急急忙忙拔掉钥匙准备下车,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我不耐烦的扬扬眉毛,从后视镜中望过去,认出了鸣笛的车子和车子的主人,是我最讨厌的一个家伙——一个阿根廷小子,他叫埃斯特本·坎比亚索。

    讨厌一个家伙需要什么样的理由?这个问题我没有研究过。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大概会回答:看不顺眼。不过我这个人有个最大的优点(至少我自己认为是优点,虽然教练和阿兰加并不同意我的观点),我不会去掩饰,给自己的行为想法设计一个美丽的藉口。所以我要讲明白,即使他真的是行止卑劣性格粗鄙谈吐乏味之辈,我都不一定会对他差生如此的恨意;我们的矛盾(或者说我单方面的憎恶,他倒是和谁都笑眯眯的)主要是因为两点:第一:由于队友的来来去去,本来八杆子打不着的我俩突然成了竞争对手;第二:他竟然在我面前公然的和那个英国佬勾三搭四!

    虽然队里和那个英国佬勾三搭四的并不只他一个,但是依我的原则来看,在同一个位置竞争的几人:我、他、英国佬还有埃尔格拉,无论如何都应该是一种半敌对的关系。埃尔格拉还好,客客气气但也可以说是冰冰冷冷的;我呢?我不爽那个叫贝克汉姆的全世界都知道,我没少给他坏脸色看;只有他,只有这个没骨气的阿根廷人,摆着一副队内团结的架势,已经和那个小岛的岛民“天下大同”起来了——在训练时当半个翻译,在餐桌上陪他说英语——天!英语!这里可是马德里,是西班牙!

    我瞧着后视镜里的他,当时就义愤填膺起来,我索性下了车,把他当作空气般稀薄而透明的存在,把喇叭响当作耳畔的风声,悠然自得的穿过停放整齐的车子从偏门进入席达德去了。让这个喜欢谄媚的阿根廷小子在那里手足无措吧,车子开不进停车场去是他活该。我进入通道刻意停了一下,我努力倾听,想听见他焦急的喇叭声或者更加焦急的呼喊——但是叫我失望了,竟然什么都没有

    ——停车场外一片寂静。


(三)

    我进到更衣室,那里和往常一样闹哄哄一片。也许我该讲讲皇马,这个地方,自有其奇妙等级制度存在,去餐厅吃饭的时候便看的分明:一边是劳尔为首的本土帮,一边是人多势众的“先生团”,还有就是事不干己的“中间派”。每次人人依序落座,笑不露齿,行不逾距。我只是奇怪,同样剧本日日上演,竟然无人喊一声“烦死”。
    ——当然没有,会觉得厌倦的只得我一个,只得我这个疯癫的古蒂。
   
    我胡思乱想,渐渐在自己的杂物堆中刨出一个坑来。大家都换好了衣裳,说说笑笑的向训练场去了,我却不能走,我要等那个阿根廷人进来算账。他想必是有一肚子火气,反正我正郁闷,在这里大吵一架,把话讲清楚也算干净利落。否则这小子在训练场上没头没尾来上两句,劳尔那老头子怕是要找我麻烦的。

    我兀自嘀嘀咕咕,其实不是我害怕劳尔,我才不怕他,我有怕过什么人吗?只不过我瞧他的日子现在也不怎么好过,稍起怜悯之心而已:看在我们多少年冤家份上,事在非常时期,不要叫他为难最好……

    这个时候更衣室的门被推开了,那个阿根廷人走了进来——不是他还能有谁?我并没有回头,不能露出丝毫有愧的样子,否则遗人把柄,不是自讨苦吃?

    “早~古蒂!”他和我打招呼。

    高明!我心里暗赞,好手段!这下我再没有任何理由对他视若无睹。
    于是我转身,摆出自己最虚假的笑容,脸上肌肉一阵抽搐。“早上好,cuchu~”我说。

    他走过来,贴了贴面颊,给我一个拥抱。却并没有看着我,眼睛转向训练场的方向:“今天起迟了,不知道教练会不会骂人……”他放开我,“古蒂你也快些,已经到点了!”他竟然还对我笑了一下!

    我站在那里,呆楞的看着他换衣服。不!我呆楞到根本看不见他在换衣服。这个家伙如果不是彻底的白痴就是做戏的天才!

    ——他从我的身边跑过去,还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四)

    我不相信他不恨我——打死我都不信!他没有理由不恨我!

    上一场我们远征萨拉戈萨,他在一切可能的时候和他的那个同胞聊的热火朝天。那个叫米利托的家伙穿着比赛服,不知道是汗还是水顺着乱七八糟的头发滴下来;他才从板凳上回来,还穿着外套,把头缩进高高的领子后面,用奇怪的口音唧唧喳喳。他们两个就那么横七竖八的挡在通道里,我可忘记不了那个叫米利托的在场上踢我的那一脚。

    可是无所谓,我转念一想又笑了起来,反正现在打主力的是我,坐板凳的是他,何必和个失败者计较呢?想着想着我又突然高兴了,我抓住卡西练习远射,那个小子唧唧咕咕的一肚子废话,我因为心情大好,所以气量宽宏,搂定他:“喂~小子,别忘记你19岁的时候谁把你偷偷带去酒吧的~”他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切~多大的人了……”我在牙缝里挤出笑声,冷不防被新教练点名:“古蒂,你来下。”

    “新”教练——其实奎罗斯的这个教练已经当了很久,至少我已经习惯了他的西班牙语,习惯了他在一块小白板上画的小圈圈——我最喜欢一个里面写着“14”的圆圈,这意味着我又可以上场。
    想想自己够可悲的,从十几岁就盼上场上场,年纪长了一岁又一岁,教练换了一岔又一岔,可是依旧有漫长的时间坐在板凳上。上场就是能力、资格、业绩、身价等等等等的根本体现,一切水涨船高,所以这么多年人踩人努力维持摇摇欲坠的架势,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古蒂不如人吗?当然不是!也许只是运气太坏,运气这个东西是没有办法说清楚的,谁知道呢?
   
    “……总之就是这样,明天的比赛你和大卫搭档,注意他插上的时候去补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新”教练倒是对我不薄。
    “我会努力的。”我还给他大大笑容,真是美丽的一天!我在哼着歌子回家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世上再也没有悲哀苦痛之事——至于早上的“汽车风波”,早已经变成美妙的粉红色泡沫,消散在马德里浅淡的晚霞里了……


(五)

    我是个性格派,以前做前锋的时候,人们把我这样的射手叫做“神经刀”。现在做后腰了,不知道报纸上又会发明什么新词儿?
    不管怎么说,我表现的不错,或者说“真好”,或者“不愧是古蒂”……哎呀反正你想怎么说都可以,总之意思相差不多。我们3比0干净利落的胜了毕尔巴鄂竞技,有名的硬骨头。我在场上奔跑,他窝在替补席的角落里,没有比这个更开心的事情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意气风发,每日训练也是精神百倍,起的大早无比积极。我有时候也不小心留意到那个阿根廷人,却奇怪的发觉他似乎完全没有变化。依旧不急不徐,幽默亲切。依旧每日来去不忘和每个人拥抱,饶是那个英国佬学的快,可是每次见到他来这样一套都要暗暗皱下眉头,叫人看了万分好笑,坎比亚索本人却好像无知无觉似的。

    ——也许他比较迟钝,我胡思乱想;或者并不像我,心如烈火,坐在板凳上九十分钟,几乎就能把指甲挠进肉里,肉体竟然连痛觉都失去……

    不过此时既然我站稳上风,何必没有风度?我开始很大方的和他相处,想想自己竟然可以装成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有时候真的觉得很可怕,并且恶心得要命。

    “……古蒂,喂,古蒂!”波尔蒂略在我眼前伸出一只爪子晃啊晃啊,被我一下拍掉。
    “干嘛哪你?”波尔蒂略也是我小兄弟,贴心贴肺,于是我只白他一眼,算做警告。
    “我才要问你呢!一直在发呆,不知道想什么……”他抓住被打到的爪子拼命甩来甩去,哪有那么夸张!
    “我发呆管你什么事?”我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实话,他的发型品位还是不是普通的糟糕。
    波尔蒂略还要反驳什么,但是他的声音立刻被一阵高高低低的笑声掩盖住了。

    我望向更衣室的中心,一眼就瞧见那个阿根廷人,光脑袋真是显眼,我恶毒的想。他不知道说了什么笑话,自己也笑的喘不过气来。他的旁边站着那个英国人,竟然也在咧着嘴呵呵而笑。

    我一把揽过波尔蒂略的脑袋,在他耳边恶狠狠的说:“我敢打赌!赌什么都可以,那个英国佬根本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呢!他的西班牙文只够叫咖啡的……”
    波尔蒂略木头木脑的点着头,然后对我说:“是啊,大卫才来嘛……”
    叫的真亲切!我哼一声把他的脑袋推开,拿了自己的东西大步出去。

    “……真见鬼!”出了席达德,我想,“大冬天了,阳光还这么刺眼……”


(六)

    ……也许计算失误——站在席达德二层餐厅里,我这么想。

    餐厅里有一面很大的玻璃墙,能瞧见下面的训练场。一个我很熟悉的小孩正在那里奔跑,他是博尔哈。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了,但是他依旧一个人在下面。
    “特地挑楼上能看见的地方加量,真奸诈!”我想。我承认我是有点刻薄,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奎罗斯背着手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的情况下,也容不得我不刻薄了。

    天色黄昏,这种时候,正常人应该都已经开车回家了,只是我突然觉得饿,想想家里阿兰加的“手艺”,不得不到餐厅来找点东西垫底,谁料到这么想的不止我一个,谁料到就看到了如此好戏。

    “哦,古蒂?”教练先生仿佛有点讶异,但是很快笑了,“来吃饭?一起吧。”他终于是把目光从楼下收了回来。

    我心事重重,博尔加也是后腰人选,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他?因为他是小孩?他和那个阿根廷人也差不了多少吧……其实我很怵皇马二队培养出来的孩子——我了解他们,因为我就是其中之一——这些孩子有着天赋,还有比天赋更恐怖的饥渴感,“我想上场!”“我想飞翔!”“我要表现自己!”他们从小到大都在心里这样呼喊,直到喉管里鲜血淋漓……

    “……怎么了?”教练明显看出我的古怪。
    “没,没事。”我低头,开始对付自己的那份意大利面条。
    “……你觉得博尔哈怎么样?”他突然问,我手一抖,险些丢掉刀叉。
    “为什么……问我?”
    “呵呵,你是队长啊。”奎罗斯先生在埋头吃面。

    我是队长?真是笑话,可能是板凳坐的太久,自己都没这个概念。不过教练先生问话总不能不答……
    “……很有天赋的孩子……”我低声道。

    “……天赋?”奎罗斯抬起头来,“说起天赋,你、劳尔、罗尼——皇马的所有人,上天都没有亏待你们。你们都是‘天才’,应该觉得幸运。”
    天才?我苦笑。我18岁之后就没给人这么叫过了。

    “你不知道,各式各样的孩子,我见的多了……”教练先生的叉子上卷着面条,轻轻叹息一声。他就那样慢慢的吃着然后沉默的离开了……

    奎罗斯走了,我继续吃着自己的食物,那些对话在胃里翻腾,真真味如嚼蜡。索性把它们统统倒进垃圾箱里,今天晚上宁愿挨饿。
    ……我走到窗边,博尔加他竟然还在那里!

    “……天才……”我轻声说,那个词从嗓子深处跳出来,简直不像自己的声音。

    “……天才?这世上有太多的天才了……而每一个天才的生存,都要吸其他天才的血……”

    冷不防身后突然有人阴冷冷的说话,我几乎没给吓的跳了起来!我回头,恐惧立刻变成愤怒!是他!又是他!埃斯特本·坎比亚索,你偷偷摸摸的走过来吓人,到底是什么居心?
    ……这句问话还未出口,我突然打了个寒战——等等,听他的口气,绝对不是刚来,那么他已经来了多久?他已经把这场好戏看了多久!他在心里嘲笑我的窘迫已经有多久!!!

    我再也无法忍受,几乎就要指着他的鼻子,和他大吵一架,谁知道他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样突然那样决然,又把我晾在当地……

    “……见鬼的,见鬼的……”我咬牙,也只能咬牙而已……


(七)

    难得的星期三,休息日,我们刚刚在贝尔格莱德拿到一场艰苦的平局。我顶替卡洛斯打了80分钟,塞黑人踢起对手来是不留情面的,回到马德里只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倒头便睡,电话来的时候我正香梦沉酣。

    “……你什么时候来?”是阿兰达。
    “……什么什么时候来?”我的思想还没开始运转。
    她在电话那边生起气来,“这里很多人,不想和你说话!你看看短信!”然后是清脆的电话挂断的声音。

    “……哼哼……我们当年倒是很恩爱的……”我依旧迷糊,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墙上的结婚照,一边打瞌睡一边自嘲。
    ——那时候月圆花好,罗密欧还爱着朱丽叶,特里斯坦可以为绮瑟殉情自杀。
    ——那时候在酒吧玩到通宵第二天赛场上依然生龙活虎,那时候随手扯一朵塑料花也能叫心里爱的小女子双眼发亮。

    “啊!!!!!”我用被子蒙住头大吼一声,然后老老实实起床梳洗。

    阿兰加倒并不是故意折腾我,的确是有不得不扰人清梦的理由。自从我在马德里“高尚住宅区”给父母买了房子,全家搬到城里住之后,我的老爸老妈就无时无刻不把老家的那栋破房子挂在嘴边——“我们去收拾收拾房子,去看看你的奶奶爷爷……”他们说。老派的西班牙人习惯把生死放在一起,对他们而言,能称的上神圣的地方除了教堂以及墓地,就是自己的家……
    这是一个月前就决定的事情,我不肯妥协也毫无办法。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一个可以管的了我的人,那一定不是阿兰加,不是我自己,而是我母亲。
  算了,不行随便找个借口早点回来就好,我决定。

    ——所以终于,我要回到多莱虹去了……
    ——不过如果我能提前知道自己会在那里遇见谁,我是宁死也不会回去的!


(八)

    ……阴魂不散……阴魂不散……我脸上的肌肉已经不听从自己的控制了,口里始终重复着这句话。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遇见那个家伙,我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是谁?还有谁?除了那个阿根廷人还能有谁!

    “古铁雷斯先生,古铁雷斯夫人……”他穿了件便装,笑的叫人腻味,“我是何塞的队友,叫我cuchu好了……”
    听听,听听!何塞?好不肉麻!
    “我们认得你,我们常常去看比赛,”老爸呵呵笑了,看了我一眼,“不过何塞到我们那里去的时候很少说起队里的事情……”
    我只想掐死那个笑的仿佛纯真良善的家伙或者干脆自己一头撞死,我还不知道他是谁?

    “……好了,何塞,你不是说下午有训练吗?和cuchu一起走吧,我和你爸还有阿兰加开车回去。”在把所有的闲话说过一遍之后,老妈总算放人了。
  我刚要松口气,就听见一个声音惊讶的响起来:“古蒂,下午有训练?”

  静默………















柳如烟 发表于 2003-12-11 11:22:00

(九)

  “……你从来没说过你家在多莱虹。”那个阿根廷人说。
  遇到了那样一件事情,还放什么假睡什么觉啊,我们终于是来训练了——21岁之后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自觉过。
  “怎样?”我刻意表示我的不满,望都不望他。
  “好地方。”他笑。

  “那鬼地方有什么好?”我转过身,莫名其妙。
  “很舒服——上个赛季我经常去那里,和托特一起去……”
  托特……托特现在在贝蒂斯,也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家伙,他们关系很好吗?我不知道,上个赛季那个英国佬还没来,上个赛季我可没怎么在乎过他。

  “很羡慕你……家就在旁边……”阿根廷人的表情异常古怪,“故乡永远不会背叛你,他是你出发的地方和最终的目的地,我们都这么认为……”

  坎比亚索用一种奇妙的目光凝视我:“古蒂,你真是幸运……”
  ——他说这话的时候,常见的招牌笑容没有挂在脸上……


(十)

  阿根廷人的古怪目光长时间的回荡在我心里,我并不知道他所指何物。如果说“幸运”,那么这个更衣室里有太多的人比我有资格担当这两个字,我的目光扫过去——从这头到那头——齐丹、卡洛斯、费戈、英国人、劳尔……甚至还有坎比亚索自己——我们现在虽然争的头破血流打的难解难分,可是他终究比我年轻好几岁,不是么?

  不过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扰我太久,因为我很快就没有余裕去考虑它了:下一场比赛,皇马在塞维利亚输到1:4;我被两张黄牌罚下场……
  我的嘴角扭曲成一团:让我们哭泣好梦不长……

  ……去他的哭泣!我一脚踢翻一张放在伯纳乌更衣室里的椅子,眼睛眨都没眨从那上面跨了过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见鬼的劳尔,在发布会上鬼扯,什么叫做“祝贺塞维利亚打出了伟大的比赛”?
  ——见鬼的鲁本,哭有什么用?铲不下他的球为什么不踢断他的腿?
  ——见鬼的英国佬,顺水顺风的时候他光芒万丈,一遇到麻烦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见鬼的何塞·古铁雷斯,你**的怎么就像个白痴!!!

  ……我感觉胸口闷着什么东西,仿佛一件活物,在不断长大。它像灰色的棉絮,慢慢的漫上来,覆盖我的口鼻,叫我不得呼吸……我只恨不得去找个什么人杀掉解恨才好!哪怕是杀掉我自己!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敲门声。

  今天伯纳乌并没有比赛,我独自站在更衣室里。更衣室的门当然开着,但是依然有人在上面装模做样的敲,礼貌严谨仿佛王子——王子?我嘿嘿笑,我不回头也知道来人必定是劳尔·冈萨雷斯。

  果然,紧接着我就听见了他的声音:“古蒂,我看你情绪不适合开车,我送你回去吧……”


(十一)

  我不喜欢劳尔——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会这么告诉你,是真话。我从来都没怎么喜欢过他。有时候——在最深沉而悲哀的梦里,我会想,如果没有劳尔,我的人生一定会快乐的多。
  ——他是我的对手,永远的敌人。从1990年我们相遇在赛场上开始,我们就注定了一辈子都是对手——后来他来了皇马,然后我输了……

  人人都喜欢劳尔,他温文而和善,真诚而善解人意;有谁喜欢古蒂呢?那个眼高于顶,傲慢的有点歇斯底里的家伙?
  ——傲慢?是,没错,如果再没了傲气,那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劳尔……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叫我自惭形秽,皇马的金童,西班牙的王子殿下!

  “走吧,”他说,“我送你回家。”
  “我有车——而且比你的漂亮。”我嘿嘿笑,满口袋翻着,想找出钥匙来给他看。
  “我知道,不过你今天还是不要开车了,我送你。”他坚持。
  我把所有的口袋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那串钥匙。
  “奇怪~~”我嘀咕着,该不会是刚才在更衣室里发疯,弄掉了吧。我也不顾地上干不干净,利利落落趴了下去……

  “……古蒂,别闹了,给人看见又是一堆麻烦。”他催促。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蹭”的一下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劳尔仿佛露出苦笑:“你还能在哪里?别忘记我们已经认识超过10年……”
  “还能在哪里?”我继续笑,我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已经硬化,除了笑容没有别的模式,“在酒吧里,在迪厅,在女人们怀里……多的是!”
  只觉得心中奇苦,仿佛又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又黑又害怕,却被严厉的教师看牢,无处逃遁。
  ——原来是少时受过内伤,终生不得痊愈。
 
  这时候由不得自己不怀念酒精的好处,对着心里那不堪自厌的黑色影子,对着不能面对无法面对的人,喝一口浓酒,可以增加忍耐力,再喝一口,眼前一片和煦,环境和旁人不复存在,可以心安理得的睡上一个甜美夜晚。
  ——可是我却来了伯纳乌,我甚至没有考虑;当我清醒之后,就发现自己站在伯纳乌的更衣室里。

  “古蒂……”面前人的双眉蹙了起来,耐心即将耗尽。
  我看定他,依旧嘻嘻笑。

  劳尔劳尔,其实你比谁都要虚荣,只不过你隐藏的最好——你与皇马多么相配……

  “去吧去吧,不要管我。反正在现在的皇马,有功劳是‘六大巨星’的,出了事情就都是我们的责任,没有人能怨恨你……”
  “古蒂,你在说什么胡话!”劳尔·冈萨雷斯终于发怒。

  “我说错了么?”我望着他,他脸色铁青,一刹那间叫我想起了一个人
  ——我想起了费尔南多·耶罗……


(十二)

  劳尔走了……
  不过他站在那里那样久,任我冷嘲热讽,我已然感激涕零。
  ——我不是不懂道理,只不过忍耐不住。这块郁结不是新的,而是日日夜夜堆积而成,不叫我发泄出来,我必然崩溃。

  伯纳乌里竟然是那样的安静,我甚至感觉自己在做梦。我闭上眼睛,希望再睁开的时候时光已然倒转——回到耶罗队长还在的时候;回到……费尔南多还在的时候;甚至回到劳尔还在马德里竞技的时候——那时侯,我是多么的年轻而完整啊……

  ——在我们年轻的时候,总以为只有皇马才能配的上自己;总以为无论什么样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我摇摇晃晃的俯下身去,我要找到我的钥匙——我要回家……
  ——我要抱抱我的小女儿,把脸埋在她永远无忧的面孔后面。亲着她,说:“宝贝,你是爹爹的宝贝……爹爹永远不会叫你不快乐……”

  我这样想着,然后就突然听见了钥匙响,在半空中叮叮咚咚的作响……
  我抬起头,瞧见一个人站在哪里,心平气和,仿佛带着笑说:“古蒂,你没有锁车子……”

  不是劳尔,不是!可是我宁愿他是劳尔,劳尔对我的乱七八糟早已习以为常。他是埃斯特本·坎比亚索!

(十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浑身发毛,跳了起来。难不成我的行踪已被昭告天下?
  “我怎么知道你在这里?我来取东西,看见你的车子在外面——钥匙也在。”我再也无法忍受那一连串叮咚声,一把抢过钥匙。阿根廷人毫不在意,跨过地上翻倒的凳子和杂物,走过去打开自己的柜子,似乎真的有东西忘记了拿。
  我渐渐头皮发麻,只想迅速离开。

  谁料坎比亚索头都没抬,慢条斯理的轻声说道:“你不用着急,车子出不去的——我的车子停在车道上了……。”
  ——我愣住——谁能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所以我只有笑,大笑,捧腹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流出两行宽宽的眼泪——原来“现世报”就是这个意思。这个好记仇的阿根廷小鬼!

  埃斯特本·坎比亚索用手扒着更衣柜的柜门,露出一双眼,眨巴了两下,也笑了起来。然后我听见他的嗓音在笑意里融化了:“古蒂少爷~~”他调侃着。
  “我不是少爷,劳尔才是。”我有点着恼。

  “怎么不是?”他心平气和,“你这个被宠大的、好福气的家伙。”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别,你这样比较像劳尔~~”他依然嘿嘿笑着,拿出一包东西,关上了柜门,“真是妒嫉你……”
  “怎么可能……”我啼笑皆非。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根廷人仿佛真的很迷惑,“劳尔宠着你、大家任由你、伯纳乌响着唱给你的歌声,你知道以你的性格在别的地方会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吗——我怎么可能不嫉妒?”但是他这样讲的时候,脸上却完全没有一点点嫉妒的表情,甚至有点冷冷淡淡的,还有点习惯性的微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我离开了家乡,和所有那些满怀离愁别绪的极年轻的人一样;但是我并不恐惧自己将再也无法回去;我只是害怕我回去的时候,不敢向那里的人们说起我的经历——这种感觉你怎么可能会有?”

  我骤然愤怒!他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用甚至有点怜悯的那样高傲的口气和我说话!他懂得什么?
  “你懂得什么!”我朝他吼叫,“长年的长年的站在一个人的身后,毫无希望,好像一张影子,我每一个早晨起来,都害怕在今天自己会被遗忘,都害怕自己的梦想破灭,甚至连‘砰’的一响都没有——这些你懂得吗!”

  他静静的望着我,没说话,面无表情。他的眼睛慢慢变的亮晶晶的,在我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他已经狠狠的低下头去——而同时我也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缓缓滑落下来……


(十四)

  我能说什么呢?我们还能说什么呢?那一刻我们知道彼此是一样的,心里有恨、有苦、也有能够疯狂燃烧一切的炙烈的火焰。就像小小魔鬼,在我们的皮肤下面拼命挥动它的翅膀……

  可是谁不是呢?谁的心里没有一个悲哀的魔鬼,它吃掉我们的眼泪,叫我们的泪水在还没有留上面颊的时候就干涸掉;它拉扯我们的嘴角,叫我们的脸上永远挂着黑色的僵硬的笑容……
  
  ——我在劳尔齐丹罗尼费戈卡洛斯……在帕文鲁本卡西小米小波……甚至在那个骄傲的英国人脸上看见了那个魔鬼……
  ——我在卡斯蒂利亚大道所有的玻璃窗后面、在马幼广场所有的咖啡厅里、在我旅行去过的所有的国度所有的成人和所有被迫长大的孩子身上看到了那个魔鬼……
  ——原来我们拥有一样的名字。一样过度保护自己、自私而坚强的灵魂。

  ……后来我和皇马续了约,续到2008年,2008年的时候我就老了……对一个职业球员来说,足够老了……
  ——而在我老去之前的每一天,每一天我推开更衣室,都能看见黑暗里闪烁着无数魔鬼的眼睛

  ——而我笑着,握紧拳头,准备一战!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11 12:57:38编辑过]

















柳如烟 发表于 2003-12-11 11:29:00

写给小儿子的小说,却以古小弟做叙述者
为此改了好几遍

只因为是真真正正不忍心!

8管怎么样~宝宝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结婚一周年快乐~

可是这样的文章会快乐吗?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3-12-11 13:00:34编辑过]

Aimma 发表于 2003-12-11 17:36:00


终于等到了,可是这里的cuchu米有你说的那样…………坏啊(偶还是用这个词比较好……)

很好的文文,偶又看得心里酸酸的了

游言 发表于 2003-12-13 11:26:00

摸摸,看到我家狗了,最近觉得我家狗有时候真的很冷漠,除了对茉莉,其余连老队长、王子,他都不会为他们掉个哪怕是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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